在遇见堤邑之前,他不是这样的,他是个不晓恐惧、勇于前进争取、立志做天下第一臣的人,可是那都已不再是他了,他的世界在转瞬间变得窄小,小得只能容纳堤邑一人,即使堤邑已闭合了属于她的天地,将他隔绝在外,让过眼云烟成了点点灰烬。
因为害怕,他藏起来了,他将她的丝履都藏了起来,深怕那些会带走她的羽衣,又会将她给带走,因此,藏,他恨不能也将她藏在怀里安放着,这样他就能时时刻刻看着她,不会让她在眨眼之间又消失在空气里。
在堤邑病况好些了后,怀炽命润儿和冷天海日夜轮番代他守着提邑,而他又再度潜回了书海卷册里,在莲炬烛影下,重拾笔墨,将拾回往日情爱的希望,皆寄托在他的字里行间,盼望能借着诗词寻回他的仙子。
一道人影在摇红的烛影下来到怀炽的面前,一只手掌抬起正专心书写的他的脸庞。
“六哥?”好不容易,怀炽在双眼调整好焦距后,才认出眼前的人来。
风淮的眉心不满地紧紧拢聚,两指紧捉着他的下颔,在烛下左端右看了半晌,神色凝重地对他摇摇头。
“你怎么弄成这副德行?”大半个月不见这个么弟,结果找上门来所看到的,却是个神色憔悴让他差点认不出来的人。
“没事……”怀炽搁下手中的笔,疲惫地揉了揉脸庞。
〔弟媳呢?”风淮的眼眸转了转,刻意四下张望着,“怎么没见她?”
他的身子怔了怔,未了,艰涩地挤出谎言,“她……病了。”
“病了?”风淮扬高了两眉,反复咀嚼着他的用词,而后朝身后招招手,冷天海随即靠在他的身旁,再为他报上今日的情报。
藏不住话,也懒得对自己的兄弟拐弯抹角的风淮,在怀炽又想要提笔再写,打算冷落来客时,边慢条斯理地品尝着冷天海送上的香茗,边淡淡地问。
“逼死自己的妻,感觉好吗?”看他这副模样,他八成是很后悔。
怀炽瞬间握断了手中的笔,一脸寒色地抬起头来。
“你派人暗中监视我?”风淮不是忙着审案无暇管他人的闲事了吗?而且风淮更没有管别人家务事的坏毛病,若不是风淮在他府里派了探子,就是有人向风淮多嘴。
“不看着你行吗?”风淮理直气壮地瞪他一眼,把他的气焰压下去。“多久没见你上朝了?我再不来弄清楚你发生了什么事,父皇那边谁来替你顶、谁来替你圆谎?你以为只靠舒河一个人就能挡住案皇吗?”要不是舒河破天荒地跑来拜托他,他也不会为了这个么弟而开了对人撒谎的先例。
“天海……”怀炽的眼眸一转,马上知道是谁做的好事。
冷天海咽了咽口水,忙不迭地站到风淮的身后寻找避风港。
“是我叫他照办的。”风淮搁下手里的茶盅,直接走到他的面前以指弹着他的额际,反而先来找他兴师问罪。
怀炽抚着被弹红的额际,怎么也猜不出风淮会跑来找他的原因。
“你在朝中想斗垮谁我不管,可是我告诉你,要有分寸,别老耍些卑鄙的手段。”风淮边说边以指敲着他的头,“咱们天朝,就是被你们这些分党分派的人给弄得乌烟瘴气的,而你的婚姻,也是被毁在这上头。”
怀炽挥开他的手,“你是来念经的?”
“我是来劝你的。”风淮说着说着拉了张椅子坐至他的身边。
“劝我什么?”现在除了堤邑的事外,他什么都不想听,而那些朝事,他也都不想搭理。
“在你想处理国事前,先把你自己的家事处理好。”风淮也认为他的当务之急就是先解决他们夫妻之间的问题。“看看你,为了件家事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象话吗?”
“我已经尽力了……”怀炽苦苦撑持着意志力几乎快崩溃了,他两手插进浓密的发里痛苦地低喃,“可是,她不说话,她就是不肯对我说句话,她用她的沉默来惩罚我……”
从那日堤邑请求他休妻,而他不允之后,堤邑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从不知道,沉默是一种多可怕而又痛苦的酷刑,这屋子,往日是充满欢声笑语的,可是自她沉默之后,整座府邸突然变得广阔而又空洞,即使她就近在他的身边,可是她的眼底没有他,她的声音里也没有她,她简直就像是不存在似的,若不是她还有气息,他会以为他的仙子早就拿着羽衣回到天上去了,但她虽是没有远走,她却只留下了一个躯壳,真正的她,早已不在。
“你被她伤得很深?”看着他的模样,心疼么弟的风淮满是舍不得。
怀炽紧闭着眼。他被伤得很深吗?不,他是早以为他在旋死旋生的痛苦中,已经死过了好几回,可是,没有人逼他,一切都是他自招、自找的,在某方面,他也在惩罚着自己。
风淮叹息地伸手揉揉他的发,“你在斗垮辛无疚前,就该先考虑到弟媳的。”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弄得两个人都心伤的下场,而他们这些外人,又全然帮不上什么忙。
“六哥。”怀炽抬起头来,眼中忽地变得焕亮,“你可以帮我吗?”他必需求援,他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失去堤邑。
“帮你什么?”
怀炽紧握着他的手,“去父皇面前美言几句,想办法让辛无疚的功名恢复至五品以上。”只要能再让堤邑一展眉头,或是开口说句话,他愿意把已打倒的敌人扶站起来,他愿意背叛南内的意愿再去树立同一个政敌。
风淮头痛地抚着额,“你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种事,就算是他利用关系,或是在父皇面前用尽法子的请求,谁也没办法做到。
“不然就想办法把辛无疚调回京兆月复地,做个太尉或是县官也好,别再让他继续被远贬,这样,堤邑若是想见她的爹娘,也较方便。”第一计不行,怀炽还有第二计,就盼这下下策,能够对提邑起一些作用。
“这个我是可以想办法。”他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但不放心地丢出一个疑问,“不过,辛无疚愿意见她吗?而她又有法子去面对辛无疚吗?”
“我不知道……”说到这点,怀炽也无半分把握,“但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个办法。”现在,任什么也敲打不进堤邑的心,或许亲情这一招,可以让堤邑已冰封的芳心融化。
风淮犹豫地搔搔发,“老实说,这种作法我有点担心。”不该答应得太快的,刚才他该先考虑到一些意外的后果。
“担心什么?”既能消灭一些辛无疚对他的恨,又能让堤邑重拾笑颜,他认为这是再两全其美不过的法子。
“我担心辛无疚在恢复功名后,会心怀怨愤而对你做出什么事来。”他太不了解辛无疚了,辛无疚才不是打不还手的那种人,辛无疚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那种小人,万一把辛无疚弄回来,说不定辛无疚的首件要事就是对怀炽一报还一报。
怀炽一睑的莫可奈何,“我管不了那么多……”现下,能走一步就是一步,至于是不是险途,他无法选。
风淮也只能拍拍他的头安慰。
“六哥。”望着桌上飘摇不定的烛火,怀炽幽幽的问:“你爱过吗?”
“不曾。”
怀炽仰首看着他,“那你懂得什么是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