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地,这一瞧竟勾出他心底的怜惜,于是他改变了主意,将怯弱却傲骨十足的她给护在羽翼下,不许再有人敢欺凌她。
只准他一个人对她揶揄吆喝,哈哈!
“那是师父心善,不忍欺我。”
“善?善得过妳吗?”
“师父说过了,我是面善心恶,现下那恶鬼只是被我困抑在心中,没放出来罢了。”邬棻眼也不眨的重述他的嘲弄。
“赫,我何时说过这话?”
“就在我足十四的那年初冬。”
“呃,这话真是我说过的?不诓我?”见她点头他大声嚷嚷,“妳还这么大剌剌的点头!反了、反了,妳这娃儿真会记恨,师父几百年前随口说的几句无心话,竟让妳记恨至今?”
“师父说过,要我记住师父的每一句话。”
“哼,妳还真是听话。”
“是师父说的话呀!”
怒目瞪视,武阳脸上气急败坏的神情没三秒就烟消云散。
这娃儿就是投他的缘,说她冷、说她傲、说她寡言成性,但这么多年了,他却在嘴皮上讨不了便宜。瞥见那抹掠过她眼底的笑,他也笑了,顺手摘了片女敕叶往她的白颊轻弹。
而容翼也在这时奔出洞外。
“这阵仗谁来应付?”
“我。”想也不想,邬棻揽了下来。
这大半年跟着师父走遍大江南北,除了替甄老爷办事外,也顺便见见世面,甫回山,就听见另一处隐蔽的洞口传来人声。没错,那老旷工没说错,与顶峰山其他随处可见的洞穴相较,她所窝的这口洞确实是极怪。
山洞是普通可见的大小范围,但入内不过数丈便碰着了壁,若是心不细,眼不利,且胆子不大,铁定找不到右侧被无数藤蔓遮掩的甬道。可一旦被寻到了路子跨进去,弯延的甬道深黝且不时飘着沁寒的薄雾,再大着胆子向前走一段路,拨开垂散的藤蔓,就是她寄居的另一座面向断崖的山洞。
两个洞穴像个平放的漏斗般通畅,只是中间的闸口较让人望之却步。当初,就是相中了它的诡异与隐密给了她相当的安全感觉,才会不顾众人反对,执意要窝在山里,过着幽静的山居生活,而如今,她得再一次的露脸、出头,捍卫属于自己的私密空间。
“妳?”
“嗯。”
“妳可以吗?”
“勉强。”
“别太勉强呀!”
“好。”
“我是说真的。”
“若我撑不住,还有师父顶着不是吗?怕啥?”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师父可以闪人了。
向来,对这种烦琐闲事邬棻是能避就避,但穴居生活她过得还满顺心畅意,所以这回不得不出面,而若师父出手,依师父被惹毛的性子,卯起来修理人的后果,这儿不就成了格斗场?
想到这一点,她的头就痛。
“棻娃儿,妳这张嘴越来越滑溜了,呵呵,师父这就拔腿闪人。对了,待会儿喜欢就多说几个字,别一瞧见眼生的人多了几个,就又成了闷葫芦,光是这么『眉来眼去』的猜测是不能解决事情的。”轻笑,内功修为高不可测的武阳已踏着软树枝,悄然无声的走了。
闷葫芦?
想到要跟不熟不识的容翼打交道,她有些悔意了。
她是哪根筋不对?竟以为自己可以面对这么多人?想开口唤回师父,但哪还有老狐狸的身影呀,就这么点眨眼工夫,容翼等人也全都奔出洞口,轻易的就瞧见没有刻意隐藏行踪的她。
而师父果然没料错,视线里一下子挤这么多人,她的口──难开。
“邬棻?”
心神飘远,邬棻没立时反应容翼的呼喊。
“妳就是邬棻?”
她没答。
身后某人弓肘撞了下容翼,小声说:“她正是邬棻,二少爷。”
“既然是她,为何我喊她她却不答?是想气煞我不成?喂,妳倒是吭个气啊!”没得到反应,他气极,“她这又是怎么了?”
将大半的身躯斜倚在树上,她的那双秋眸虽然望着他,但焦距明显没对准他,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她在想东想西,失神了。
“喂,说话呀!邬棻?”脚尖轻扬,一根枯枝划破风势,笔直击下她脸侧的几片绿叶。
凝眸略眨,被叶片扰醒的她总算将焦距锁向了他。
“搞什么,妳在楞什么?”看得出来,容翼对于自己被忽视而感到不满。“我在等妳的回答呢。”
他问了什么?
邬棻仍保持静默,但掩不住一脸的迷惑。
“方才是妳在笑?”既然有人证明她就是邬棻,那他就甭浪费唇舌去证实。
眉心轻聚,她摇摇头。
虽然她身边并无第二人,而容翼也确信自己并没听错,可是他却信了她的否认,跳开这个疑团,再问:“洞里的木桩是妳钉的?”
略一犹豫,她点点头。
“为什么?”
斑兴。
嘱人钉木桩是师父一时兴起的决定,不是她的,但她在场,而且没阻止,也算是她默许了;可此刻若她直言实情,恐怕于事无补,反而只会增添祸端,更加让平静的山居生活掀风起浪。
说穿了,两个不怕事的男人若真杠上了,怕事的人反而是她呀!
“连这种小到塞牙缝都难的问题妳也提不出答案?简直是想逼疯人!”鼻孔喷着气,容翼不耐烦的朝空中挥着空拳。“好,不强迫妳,可妳一定要让我知道,妳小气什么?”
挑眉,邬棻无声询问他的话意。
“这洞穴呀。”
洞穴?她的眉心拧得更紧了。
“还不懂?那我索性挑明了讲。妳就算不顾先来后到的江湖道义……”听到老矿工的呛咳,而附近似乎又飘出讥笑声,他不理会的白眼一翻,继续理直气壮的替自己讨公道。“先跟妳说清楚,我都替妳打听得一清二楚了,这顶峰山压根就不值几个钱,没埋金也没藏银,有的就是一堆死人骨头……”
“死人骨头?”这不是他的最爱?!
呼,她总算肯再开口说话了。
“对啦,跟妳说这个不是存心要吓妳,”那轻细柔媚的嗓音,挺顺耳的,让人忍不住想多听几次。不由自主,他难得的放软身段,更难得的是,连哄带骗的下流招数都使上了。“听我说,妳先别急着起哆嗦,其实不过就是一堆死人骨头嘛,妳干脆大方些,先让我在里头挖一挖……”
“挖?”
“对呀。”
“死人骨头?”
“是啦,只要妳点头,我保证一定将洞里的死人骨头挖个精光。”见她沉默以对,容翼忙不迭的许下承诺,“一根都不剩!”
木然睖视着那骗死人不偿命的俊逸笑脸,邬棻懂他的意思了。
他这是在哄骗她。
“妳先乖乖的回甄府过几天的好日子,别抛头露脸、尽染风霜,我会叫人送些姑娘家都喜欢的胭脂水粉、翡翠珍珠什么的去,呃,妳喜欢吧?听说只要是姑娘家都爱死这些玩意儿,妳若能抹些粉在脸上,铁定能迷死一堆汉子,早早生几个女乃娃儿当娘去,别攀在树上学猴样,难看死了……”突然,他说不下去了。
身后,几个矿工猛然发出的呛咳不是装的,他甚至清晰的听见几声毫不遮掩的叹气与嘀咕。怎么,他是说错了哪句话?
“你们是怎样?这么多怪声音?”
没人回应他。
直望着容翼的那双冷然皓眸闪过一丝不耐,他微怔,正想打破砂锅问到底时,邬棻开口了。
“说完了没?”
“说完了。”白痴也看得出来她被惹毛了。“一句话,开出妳的条件来!”既然无心之下扯破脸,就索性直接摊牌吧。
“没条件。”
“那……”
“只是遗憾。”
“遗憾?”
“遗憾这堆死人骨头埋错了地方。”声冷、人冷,态度更冷。“顶峰山跟这山洞,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