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的?三只又肥又大的上鸡,还有五个铜钱?
甄平安的头已经点得如捣蒜,但一想到交易的对象是好老、好瘦,而且似乎儿女不孝的可怜老人家……她拿眼偷瞥着老伯伯的粗衣、草鞋,她的脖子突然硬挺着动弹不得,因若点头,她觉得自己像在抢劫。
见她仍不语,老伯伯忽地红了眼。
“也是,纵使家财万贯又如何?老来时,孝心终究不敌金钱的诱惑呀,儿女们一个个全都失了天良,莫不巴望着我快点儿双脚一蹬,好霸了我的财产,唉。”吸吸鼻子,抖颤颤的双腿又屈起,打算挑起那两桶重担,“小泵娘,妳就甭管我了,赶路去吧。”
啊啊啊,老伯伯是在用苦肉计吗?
可是不必老伯伯这个布衣财神使出苦肉计,她就已经很愿意了啦!
“三只大土鸡?”双腿已经微弯,她再次确定。
“还有十个铜钱。”
喝,老伯伯真狠,竟又加钱了,这……她再不拚,就是傻蛋一个!
用嘴巴吸足了气,她弯身,一鼓作气的将两桶屎尿扛起,卯足了吃女乃的力气冲呀!
远远地,容柯打量着跟个老伯伯交头接耳的甄平安。
“她看起来很活泼。”自言自语,他不经心的拍拍大昊的脑袋,“你说是吗?”
一人一狗伫立在河堤边,目光的焦距不同,心思也全然相异。
容柯看的是甄平安,而大昊瞧的是容柯,牠的主子。
虽然主子仍旧是懒洋洋的性子,问话也像在聊天,可是盯着她瞧的双瞳像是瞧上了瘾般,凝望向她的眼神极具光彩,带点热,带点笑、带点兴味,更有着不由自主的探索,总之主子似乎也感染了她多姿多采的奕奕精神。
汪、汪汪。悲情的圆眼瞅着容柯,大昊吠得很心酸。
那个聒噪的女人活不活泼,牠不管,牠只知道主子变勤快了。
“看来她又多管闲事了。”他语中含笑。“两桶水肥?啧啧,看不出她个头娇小,却这么孔武有力。”
汪。
“怎么了你?”察觉到牠的叫声有异,容柯抽空瞧牠,“病了?”
病?大昊含酸带悲的打从鼻孔喷气,摇头晃脑,泪汪汪的圆眼仰望着总算将眼光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王子,隐隐约约,牠有种即将失宠的担忧。
“咦?小心呀。”语未完先闪人,见大昊难得的慢了半拍,还趴在原地冀盼他的回眸一视,他倒也没急催牠,任牠自求多福。
大昊仍在状况外,但危机已经接近了。
呼,好重好重,呼呼,真不是普通的重,呼,这是一门赔本生意,甄平安很确定这一点。
喘着气,她吃力的挑着两担肥水,颤抖的双脚随着沉重的木桶东摇西晃,完全无法掌控行进方向,辛辛苦苦的努力向菜园前进,又得小心翼翼的不让屎尿洒出来,尤其是不想让它洒到自己身上,好累呀。
眼角瞥见有障碍物杵在行进的路线上,她咬牙,急慌慌的出声警告。
“快……走……开!”
欣慰的是,那男人倒是很机灵,早在她开口前就已经跳开了,反而是那只长相凶狠的……狗还是狮子?老虎?
避牠是啥东东,总之来不及再出声示警,像螃蟹般偏着走的她已经连人带桶的倾向牠,被牠雄伟的身躯挡了一下,人平安,只有桶子斜倒,泄了些屎尿出来后,被她手忙脚乱的扶稳,重新上路。
汪!
狈吠声带着没人会忽略的难以置信。
眼神慌乱且忙着控制场面的甄平安听见牠的不满,但她没时间停下来致歉,呼呼喘着气的继续执行任务,只见老伯伯步履蹒跚的追上前与她并行,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交头接耳了起来。
河堤边小径,容柯与大昊狗眼四目相对后,不约而同的移向牠那双庞大的狗爪子,方才倾倒而下的屎尿正不偏不倚的全都流进牠的毛缝中,上头还有些深色的浓黏物,恶心难闻的气味阵阵传出,霎时风停、气凛,时间的运作停滞在这一刻。
容柯不太起波澜的黑瞳瞪大。这是?
汪汪汪!
向来就爱干净的大昊放声暴吠,四脚扬起,朝方才喝水的下方河边狂奔,眼角隐约泛着水意。
生平第二次,容柯仰头大笑。
直到甄平安跟老伯伯达成共识,赶回容柯身边时,他的笑意仍未止,而大昊还在湍流的河水里打点自己,只见牠发了狂似的在流水中潜入游出,忙得很。
“对不起!”
见她不停的弯腰道歉,他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懒散模样,瞳光扫到总算在河岸边抖落一身水珠的大昊。
他耸肩,“问牠吧。”
“牠?”疑惑的目光寻到前脚挖沙,鼻孔喷气的大昊。“牠是狗吧?牠的脾气很大吗?牠看起来好象很生气耶,牠会不会冲过来咬我一口呀?牠……等等喔,我马上回来。”
就见她连珠炮似的说了一串,完全没有容柯插话的余地,好不容易她停下来喘口气,就见她胡乱挥挥手,跑向蹭呀蹭、慢吞吞地蹭回路边的老伯伯。
“喂?”
“抱歉,我还有事,你跟牠谈好,先别走,等我一下下。”一肩挑着空桶子,另一手搀着老伯伯往他家走去,甄平安不忘回头叮咛,“我一定回来,真的真的,不骗你们。”
不管她是不是在骗人,反正她是跟那个老伯伯跑了,将他跟大昊晾在这里。
汪!
浑身湿透的大昊气怒的走向容柯,一张狗脸横眉竖目、狠劲十足。
容柯暗笑,替甄家小姐庆幸着,若她在,恐怕连他都制不住怒气腾腾的大昊……咦,又是那张脸。
在李婶的铺子、更早之前的赶路途中,还有就在出了大理的时候,容柯见过他好几回,先前都可以当做是巧合,以为不过是个同路人,可如今他不这么想了。
那双眼睛在窥伺甄平安,他敢笃定这一点。
“看来除了我,还有别人盯上她。”
汪。
那人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见她跟人跑了当然也没留下,摀着鼻子跟上去,完全不晓得自己的行踪已经露了馅。
大昊也准备追去,但容柯不动如山。
汪?
“咱们别浪费脚力,她说会回来找咱们。”他安抚躁动的大昊。“我信她。”
就一句信任,大吴忍气吞声的陪着主子等,等没一会儿,那聒噪的女人竟然真的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两只咯咯啼叫的大土鸡。
满头汗水的甄平安边跑边笑,两只大上鸡拖慢了她的脚程,但见到他们真的仍等在原地,她笑容加深。
“你们真的还在呀!”
“嗯。”
“我刚刚还一直很担心你们先跑了哩,那我就真的很内疚了。”人还没到,喳呼声就先传来了,“老伯伯真的很老很老了,他都八十几岁了,所以我不敢催他走太快……呼呼,好累,他说要给我三只土鸡,可我只敢跟他拿两只,连那十个铜钱都不敢拿,事情没办妥哪有脸拿呀,呼,这鸡还真不是普通的重哩。”
容柯没上前帮忙,双手交握在胸前,他要看她究竟想怎么做。
气喘吁吁的她停在他身前,仰视着他的笑眸熠熠发亮。
“对不起啦……啊,不是对你说,应该是对牠说。”视线下移,她再次表达歉意,“对不起喔。”
汪。
“这声汪是表示你不计较了?”
汪。
“为何这么拚命?”他看着她问。
“讨口饭吃,当然得尽全力喽。”笑咪咪的解释,她丝毫不以身上的臭味为耻。“出门在外生活不易,辛苦是在所难免啦。”她有感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