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凌苳之于他,真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不知眯了多久,门铃轻响。他先醒了过来,怀里的她仍然睡得极熟。
“希望不是那个杰瑞。”他下床套上长裤,咕哝道。
这里是凌苳新租的小鲍寓,他也是第一次来。至于是否还有其他男人来过,他不想知道。
郎霈先透过窥视孔瞧瞧来者何人。
他认真考虑跳窗逃月兑的可能性。
这太荒谬了!门外那个人不是凌苳的丈夫,他也不是被现场捉奸的情夫,他没有逃跑的必要!
啾啾啾啾——门铃声声催人开。
郎霈深深叹了口气,先揉一揉右颊备用。
门打开。
“宝贝蛋,老爸顺路经过……”安可仰的嗓音在瞄见他之后,戛然而止。
“嗨。”郎霈苦笑着挥挥手。
安可仰的利眼移向他袒露的上半身,以及胸膛上麻麻点点的草莓。
“郎霈,以前的事情都好说!”安可仰的笑比猛狮更狰狞。“今天这一件,恐怕超出我的忍耐极限!”
轰!他揉热了的右颊,果然派上用场——
郎云快被这群小表烦死了!
他那个乖乖牌弟弟安分了三十年之后,突然有人一天到晚上门来告状,而且主题不月兑那一两样。这票人简直无聊透顶!
“你自己有什么打算,要分要合一句话说清楚!”掌门大哥的耐性宣告终了。
“郎云。”娇妻软软地按着他的手劝慰。
电话那端仍是沉默。
“安不只把女儿扭回家,回的还是曼宇那一边的家。他向来敬凌家大门而远之,这次能让他甘冒大不讳的进驻,可见当真气得不轻。”免持听筒将叶以心的柔音完整收录。
其实,安可仰把凌苳送回台南的意义很明显。他很清楚,郎霈会尽一切可能回避与“那位女士”碰面的机会。
“曼曼也回去了吗?”郎霈平静的嗓音听不出任何波动。
“她人不在台湾,可现在八成也听到风声了。”郎云顿了一顿,又说:“捉奸在床?亏得你!”
“根本不是那回事!”郎霈的声音终于出现一丝情绪——困窘。
“所以呢?其实你没睡人家的黄花大闺女?”郎云说风凉话。
噢!老婆大人一记腰拐子扭过来。
“你还是那么坚持不见凌夫人?”郎云简单的一个问句却问愣了电话两边的人。
“你怎么知道?”叶以心很难得如此惊愕。
“有一些片段我陆续想起来,只是记得仍然不完全,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敝?”郎云凝蹙着眉,一副他们两人很莫名其妙的样子。
“什么叫大惊小敝!”叶以心霍然起立,她老公倒抽一口冷气,连忙扶稳她。“那你也想起当初和爸爸吵翻的事了?”
“多少有一点印象。”郎云突然啼笑皆非。“你们以为我想起来之后,会再闹一次离家出走?”
“本来是。可是你现在的反应让我们突然觉得自己非常愚蠢。”叶以心气闷地坐回原位。
“当时是因为妈妈刚走,与其说我在意的是爸爸的不轨,不如说是在意妈妈伤心而逝的这件事。现在她已经过世这么多年了,我该气的也早气完了,你们就没有人想过亲自找我谈一谈吗?”郎云非常败给他们。
“郎云,你是大笨蛋!”叶以心掩住脸,真不想再跟他说下去。
“嘿!我是最无辜的好吗?”
“嫂子怎么会知道这件旧事的?”沉默了很久的郎霈突然问。
“爸爸告诉我的。”叶以心承认,然后给她老公谴责的一眼。“亏我还为了你们父子和谐,完全不敢在你面前露了口风。”
“总之,郎霈,你可以不必顾虑我,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顿了顿,郎云深深地望着妻子。“虽然我从来不认为,心结是在我身上。”
叶以心一愣。他为什么这么说呢?
夫妻间的默契让她骤然灵光一闪。啊!难道……
电话那端一如以往,沉默继续蔓延。
叶以心恍然轻思了一声。是的,无论是哪桩过往陈迹,心结从来就只在一个人身上,她怎么会没发现呢?
她突然轻柔一笑。“郎霈,如果我是凌苳,有一件事我应该会觉得很遗憾!”
“什么事?”郎霈的声音几乎淡进空气里。
“不论是到了哪个年纪的女人,私心里总有一份玫瑰色的梦想:有一天有个英勇的王子骑白马挥大刀,披荆斩棘地打败巨龙,到城堡里拯救她。”她轻声叹息。“郎霈,你从来没有为她这么做过。”
是的,他没有。
郎霈走到长窗前,望着夕阳晖照的台北城。
他不曾为她奋斗,为她争取。犹有甚者,他甚至化身为荆棘里的一丛,将她剠得鲜血淋漓。
“我不适合演撕心裂肺、凄风苦雨的男主角。”
“如果那个女孩值得你争取,你就适合。”叶以心的温柔一针见血。
如果那个女孩值得他争取。
他应该放手一搏吗?
云卷风残,整座台北城犹如一座飘流的孤岛。其实,风未动,城未动,是他的心,早就动了。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过了冰寒刺骨的农历春节,温度逐次回暖,苍莽天地间开始出现生机。
南松社区之外,两排木棉树夹道而立,偶或几群雁鸟从天际略过,蓝的天,绯的花,绿的叶,灰的路,仓庚喈喈,采蘩祁祁,人间忧烦似乎显得云淡风清。
“凌夫人,出来散步啊?”出来散步的邻居们彼此问候。
“呵,是。”六十来岁的妇人发丝已泛白霜,然五官清雅,身材并未因为年齿而显出佝凄。
别了同样出来踏春的邻居,凌夫人信步漫行,走回家园。
一道高挺的身影让她怔然停下脚步。
是他吗?
社区大门外,一株格外高大的榕树形如绿盖。树下的男人欠了欠身,缓缓步入阳光里。
距离越近,她瞧得越明了。
啊,真是他,她曾日思夜想的男孩……不,不是男孩,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了。
她一手抚在心上,眼眶几度泛起灼红,被她硬生生压下。
终于,不必再隔着远远的街,不必再对住报章杂志的一小方照片。
他的五官端整,眼眸如夜幕般深沉,如寒星般清明;他的腰杆笔直,似深渊山岳般挺拔不屈,这是任何母亲都会感到骄傲的儿子。
她在他身前三尺远停住,第一次试着开口,没有成功。
“老夫人,您好。”郎霈颔首为礼,深沉的眼神看不出一丝情绪。
她清了清喉咙,终于成功地发出声音,“曼曼……曼曼好一阵子没回来了。”
“我不是来找曼曼的。”他本人的声音比电视新闻里更低沉。“若方便的话,可否让我见凌苳一面?”
“啊,你当然是来找铃当的,我真是胡涂了。”凌夫人抚了抚整齐的髻鬓。“阿仰出门谈一桩公事,怕铃当趁他不在的时候偷溜,所以硬拉着她一起出去了。”
“那么,我晚一点再来叨扰。”他温和地行了个礼。
“慢着!”凌夫人连忙叫住他。“你、你要不要进来坐一坐?他们父女俩晚上会回来吃饭。”
“我怕不太方便。”郎霈停顿片刻,含蓄地道。
“没什么不方便的。”她立刻说。
郎霈端凝她片刻。
凌夫人再抚了下发髻,轻声问:“郎霈,你过得好吗?”
“我很好,谢谢。”
他的拘谨守礼让凌夫人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你和凌苳的事我都听说了。其实你不必有太多顾忌……我的意思是,你们两个没有任何的『关系』。凌苳是凌家的孙女,你是郎家的儿子,你们两个可以在一起的。”顿了一顿,她轻声说:“倘若你们在意的是我和我丈夫的事,我愿意主动对他说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