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于岚的脚边系上了几斤重石。
从他所站的地方往下望,涨潮的河水一只张口嘶吼的兽,等待著铒食饱它的无底洞。
此时一身雪白装束的谭裴奴,缓步地踏上高台,手持香烛、祷具的她,已无昨夜的异色,相反地她周身飘荡著紫檀焚香味,未施脂粉的清秀脸蛋,神情严肃沉静,凛凛而不可侵犯的神圣感,让全场的人都被她震慑住。
点燃香烛,她不发一语地仰望天空片刻,跪地膜拜著。
“行了,可以把祭品献上去了。”一旁的村长对于她没有照章办事的举止产生不安,于是拦阻了接下来的祷神舞与求神卜卦,在新的双卦发生前,只求能快速完成祭典。
四名站在于岚身边的大汉,合力把于岚往前一推——“啊啊啊啊!”
那叫声并不是出于于岚,谭裴奴凄厉而直越人心的悲叫,划破天际,就在于岚整个人倒栽葱地坠入河水中的同时,下一瞬间,谭裴奴紧跟著他的身后,往前冲去。
“拦住她,拦住神女!”村长狂叫著。
大汉们纷纷伸手去捉她,但他们的手一碰到白衣,白衣就像是破碎的白纸一样,轻易地被扯破了。没有人能来得及拦下她,她循著滕于岚坠河的脚步,也跟著投入河中。
※※※
脚下的重石加快了于岚下沉的速度,让他只来得及吸口大气,整个人就被冰冷湍急的河水给包住了。但于岚不慌不忙地任由石头把他往下拉,顺著水势,来个蛟龙一翻身,以双手缠绑在脚上的铁链,使劲在其中一点上,“啪”的把铁链扯断,双腿重获自由。
铁链带著重石往下掉的同时,身子一轻的于岚摆著双脚往上回游。
幸好自己还算有点功夫底子,加上长年在海上行船的,从他两岁就懂得水中术,要短暂闭气根本不成问题,才能如此从容地跳月兑成河神郎君的命运。
他选择暂不浮出水面,静待急流把他冲向下流处——如果让神女村民发现他并没有沉入河底,说不定又会引起另一番风波。此刻,他要将计就计,让神女村民认定他已经成为水中亡魂,才有机会扳回一城。
他滕于岚本非好管他人闲事之人,即使有些小小的古道侠意,除非是到了舍我其谁的地步,他也不会逞强出头。
可是,神女村民的这等行为,已经可以算上引人发指的恶行了。
为了一村之私,就可以如此罔顾他人意愿与性命,强把路过的旅人捉献祭,这和杀人越货的拦路抢匪有何不同?
既然自己已成了今年的代罪羔羊,起码他滕于岚要让这种恶行终结在此时、现在,不能让明年、后年的岁岁月月中出现更多受害者。
不过他这会儿还没有办法仔细思考到底该怎么做才好。毕竟这不是一、两人的问题,而是整座村子的心态都有了极大的毛病。这种变态的迷信,足以颠倒如此多人是非黑白的观念,其力量不可小觑。
就在于岚觉得胸口气闷时,他潜同水面换气,顺便确认自己被冲到什么地方了。
“哇!”眼前一张大网刚好朝他布下。
他连挣月兑的机会都没有,又被人一网网上了一艘小船。
把他拉上船的人一看到渔网中的他,拍著手大叫说:“捉到了,捉到了,我捉到好大一只鱼了!炳哈哈!”
“你是笨蛋吗?看清楚,我是人非鱼!”于岚在网中不高兴地喊道。
一头花白发,却有张相当年轻脸皮的瘦汉,猛然摇著头说:“你是鱼,鱼才会在水中游,你要是人为什么会在水里头?”
见了讲话语气相当稚气,于岚怀疑此人莫非脑筋有问题。“算了,不管我是人是鱼,你先把渔网解开吧。我可不想继续被困在这张臭鱼网中。”
看不出年龄的瘦汉闻言竟也乖乖地把于岚放了出来。
“你看起来不怎么好吃,我还是不要你当晚餐了。”瘦汉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看了他一眼,又重新把渔网抛入河中。“嘿咻,老天爷,帮帮忙,让我钓上一只美美的、好吃的鱼儿来吧!”
说这人神智不清,言谈又太过有条理,但说他脑筋没问题,反而更显得他语气稚幼得痴呆。
“喔……好重喔,这回一定是只大肥鱼。喂,鱼人,你也来帮忙吧,我一个人拉好累喔!罢刚拉你上来已经用掉我吃女乃的力气了。”
既然如此就别拉了!于岚本想这么回嘴,但一想到底是自己害得他没有办法拉起鱼货,帮这点忙也不为过。从船上小心地取得平稳后,他还是上前帮著这名瘦汉,用力把渔网收回——嗯,他说得不假,这渔网还真重!
就在他们拉啊拉地将鱼网收上来,却见,被拉上来的却不是瘦汉以为的一条大鱼,而是——一名浑身湿透的果女。
于岚并不知道在他被投入河水中后,满怀歉意与赎罪心的谭裴奴也跟著跳下,当他看清楚渔网中的人儿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怎么会是她?!
“这是什么鱼呀?我从没见过这种鱼耶!”
“她不是鱼,和我一样是人。”
“你又在说笑了,鱼人。这明明是从水中捉到的,为什么会是人呢!敝了怪了。
也罢,反正我看她比你好吃些,我就带她回去当晚餐吧!”
“不行!”于岚赶忙拦下他说:“你不能吃这位姑娘,我保证会帮你弄到晚餐的,先把船靠到河边去,让我们上岸再说。”
“你这鱼人还真□嗦。”
“不要废话了,快点照做,不然她就没命了。”于岚一边探著她的呼吸,发现到她气若游丝,口气也不由得焦急起来。
瘦汉委屈地扁扁嘴。“哼!捞到一只又凶又会骂人的鱼了。”
船一靠到岸边,于岚立刻抱起她,放在干燥的地上,凭著多年海民生活养出的常识,按压著她的胸口,把积压在胸口中的水给挤出来。连续压了两三次之后,苍白著脸色的她张于张口,吐出了一堆黄浊的河水。
“咳、咳、咳!”
“谭裴奴?!醒醒,认得我是谁吗?”于岚轻轻拍打著她的脸颊,确认她是否已经安然无事。
但是半睁开双眼的她,只是半梦半醒地申吟和摇头。
“喂?喂!”
结果她又闭上双眼,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眼角滑出两行清泪。
懊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连自己村中的神女都会被扔入河中,天底下有这么不按牌更换祭典风俗吗?
※※※
谭大娘得知裴奴也跟著跳河自尽的消息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骗人,我不信,我不信三少爷会死,我不会!”小珞子在一旁狂吼。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我们的祭典已成,留你这小奴才也只是增加我们村子的负担,你们的金子、银子我们就不客气地接收了。剩下这些衣物、无用的东西都在这包包里,快拿著它,滚出我们村子吧!”村长站在柴房门口,把一只布包往地上丢去。
小珞子抖著手,还是不信,他不信三少爷会那么容易就被……“我跟你拼了,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全村子所有的人,你们害死了我女儿!
你们害了我一辈子不够,夺了我情郎不够,现在连我的女儿都被你们害死了,我不放过你们全部的人!”谭大娘回过神来时,神情吃人的疯狂扑上前。
“你干什么?放手,你这疯婆子,来人呀!”一手被咬住的村长,对著谭大娘毫不留情地又踢又踹。
谭大娘死命地咬住仇人的血肉,气红的眼中已经没有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