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总管!?闻言,一对姊妹花同时瞪住少年,表情各异。
骆斌垂下眼眸,放开手,面对拽住衣袖的华二小姐微微一笑,语气极静,“在下姓骆,名斌。”
笑眉哈哈大笑,没半分秀气模样,拍著小手开心地道:“好啊!你是咱们家的大总管,就一辈子待在这儿啦!”那潇洒俐落的手法,她怎么也得学到手才行。
一辈子待在这儿。一句天真烂漫的童言。
听进耳中,他眉目一轩,心思复杂,嘴角却浮出轻和的弧度。“不无可能。”连他这抹早该命绝的魂魄都能活转过来,原是早夭的命运却在手中扭转,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笑眉灿笑著,心无城府。“我自己介绍啦!我是笑眉儿,这是我家静姊姊。”她忽然躲到静眉背后,露出小头颅,仍是笑嘻嘻的。“我家静姊姊既秀气又聪明,心地好善良喔,好多人都说她将来会是关中第一名的美人喔。”
“笑眉——”静眉轻斥,颊边嫣然。
“我说的是实话嘛!”笑眉嚷著,对住骆斌口无遮拦又这:“你说你说,静姊是不是很美啊?”
那小泵娘怀抱小猫,自然散下的黑发如云似锦,螓首微垂,从他的角度望去,恰恰瞥见她细致的额和鼻尖,撇开外貌不谈,光凭她身上逸散出来的气质,和那柔软的话音,已不难想家几年后上华家提亲的人潮会何等壮观。
“笑眉儿,你再胡说,瞧我理不理人!?”静眉沉下脸,难得拿出身为姊姊该有的架式,所受的教导让她在心慌之际仍维持著大家闺秀的礼教,年纪虽小,沉静中自有一股端凝。
“好嘛——不说就不说!”
心中叹气,静眉暗暗缓和了气息,感觉那少年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移,那感受全然的陌生,甚至是……不怀好意,好似想籍由注视向地探索著什么、防御著什么?
她得罪他吗?可两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呵……莫非是自己多心?他还好心地救了棉花儿和自己呢,不是吗?
深深呼吸,她试著让内心宁定,抬起头安然地迎向少年的目光,却在那张年轻的面容上瞧见了晦暗。
那么深沉的、抑郁的、无边无际的晦暗,几要将人吞噬。
在心中,她又忍不住叹息了。
他呀,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为著什么不畅快?
※※※
掌灯时分,华老爷才与义子展煜由棉田和纺织场一同返回府第。
罢踏进大院,听闻国叔传报洞庭广陵庄有客来到的消息,华老爷一扫疲惫神色,双目炯炯,连晚膳也搁下了,他没派下人前去相请,自个儿急匆匆地来到后头厢房。
华老爷这一进去,关门闭户的,与洞庭广陵庄推荐前来的少年足足谈了两个时辰,话题所及繁杂广泛,除管理方面,尚牵涉到棉田纺织,他是有意考考这个嘴上无毛的少年,华府总管的职务太沉、太重,他身为华家主事,不能单凭广陵庄裴老的一封信,就率性将责任托付。
等厢房的门再度开放时,只见华老爷精明的方脸上现出欣喜,一手抚著山羊胡子,一手拉住骆斌,连袂而出。半个时辰后,在华府大厅堂上,华老爷亲自向众人正式宣骆斌接管大总管一职,毫无异议。
截至目前,情势发展比预期还要顺利。
他抬起头,冷淡的风拂过冷淡的面容,玉免攀在榕树梢上,星子遥远而明亮,他仰望著,记忆如影随形,月与老榕依首,而今世事全非,这关中月夜啊,有一股说不出的凄清。
他轻合双目,缅怀著,也警醒著,理智告诉他该回房睡下,不能继续逗留,他初初至此,才迈出计画中的第一步,实要步步为营,不能教谁疑心。
但呵……那些过往将他缠缚了,这么长的岁月,时时刻刻都是煎熬,他终於来到这里,堂而皇之地进入这栋宅第,静静地立在月与老榕之下。终於,展开他仇恨的洗涤。
此时,身侧拱门一声轻响,他倏地侧目,正巧瞥见那瘦弱身影猛地打住步伐,拱门形成的阴影掩住她的上身,月脂却洒亮著她的长裙,裙摆下露出一段小巧鞋尖和细致的彩樱。
他微盼双目,心中不满的情绪竟要被茧而出。
“既然来了,为什么急著走?”他喊住欲转身离去的影子,内心亦暗暗自问:一个小女娃罢了,骆斌,你还把持不住这深沉的怨恨吗?
那影子一顿,似在踌躇,忽地步出拱门下的阴影,月光慈悲地在她身上跳动,一张玉容稚气未月兑,蕴含著灵秀雅气,正是静眉。
“夜沉了,骆总管还不歇息?”她是极有教养的姑娘,面对突发的情况,早学会沉静以对,举手投足间全是大家闺秀的风雅。
似乎正是这样的安详与自在恼怒了他,当然,还有她的一对眼眸,眸中的光华太亮、太澄、太过乾净,从他出手将她接在怀中时,就开始大胆的、有意无意地朝他探索,而他,尝试著将她吓退,荒谬地直觉著,不如此为之的话,一切的自己将在她的眼中现形。
“思绪太多,睡不奢。”他实说,神情却是飘忽。
静眉轻轻颔首。“是呀。我年岁虽小,也知府里总管一职不好当,你别心烦,我想……你是有本事的,爹和你关在房中相谈许久,我猜想得出,他走出了许多题目为难你。”她盈盈步近,面容柔和,声音有著小泵娘家独特的娇女敕。“我爹好喜欢你的,我已经许久没见他笑得如此开怀,华家的棉田和生意快把他累坏了,他身体大不如前,而如今多了你,爹和煜哥就不会忙得连饭也忘了吃,我真要谢谢你。”
骆斌怔了怔,内心嘲弄,唇僵硬地抿著,一个信念已然确定,那双明眸太清澈、太过不好、太教人僧厌。
他强迫自己开口,平板地道:“对府内之事,骆斌自当尽力。”
“我相信你会。”她静谧轻语,对他冷然的态度有些难受,心想或者是他天性如此,自己实不该多虑。
“喔,对了,今日搭救之事,静眉还未好好言谢,骆总管——”
“大小姐已经道过谢了。”他迅速截断她的话,身躯侧开,不再瞧她。
以她的冰心聪敏,如何不能体会这少年对自己的敌意?但静眉是如此地肯定,她从未遇过他,也从未得罪过他,为何他神色不豫?似压抑著满腔怒火,无处宣泄。
“你为什么生气?”轻和的稚音震动夜的沉寂。
骆斌已在心底怒斥自己千万遍,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这样子算什么?
瞬间,脸色已然宁定,再次面对静眉时,他唇上竟浮现淡淡弯度。
“大小姐说什么?”
“你对我生气。”她清晰地道,殊不知这般的坦率是斗不过他复杂心思的。
骆斌低低地笑。“我是什么身分,怎敢对大小姐发脾气?”
她凝睇著,对他表情的转变和说词将信将疑。
那对教人生厌的眸子!袖中,他紧握双拳,声音持平,“这么晚了,大小姐是不是该回房歇息?”有些懊恼适才自己为何要出言留她。
经他提醒,静眉才记起今晚前来的目的,捺下微乱的心绪,她瞥了眼半隐在云后的月,轻应道:“真的很晚了,连月娘也要入睡,虫儿都不叫了,它们都睡熟了。”她话中内容说得稚拙可爱,很符合她小小年龄,但话气却又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静静幽幽的,仔细品味,竟有惋惜之情。
骆斌盯住她,尽避面无表情,内心却不可思议极了,在一个小小女娃面前,自己竟要费尽气力来控制热油般滚烫的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