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鞋落掌,他不禁一怔,感觉鞋面极度柔软,上头缝著一簇彩缨,整只鞋又小又巧,还不足自己的掌心,秀气到了极处。
“笑眉!”国叔叉腰又嚷,脸都快绿了。
“国叔,你唤我做啥?”声音清脆娇女敕,竟是由前头的拱门传来,就见一个紫衫小女娃立在那儿,扎著俏丽双髻,眨著明亮眼眸,正是华家二小姐,年仅十岁,却好动过人的华笑眉。
“咦?耶?笑、笑笑笑眉,你你你……她她她……”对华二小姐,华家上上下下皆以名宇称唤,这习惯也不知何时养成的,仿佛喊她笑眉两字,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倒没人费心去称她一声二小姐。那老汉怔怔地唤著地,瞠目结舌,指指笑眉,又指了指头顶,视线慢慢往上望去,有种极不好的预感,树上这一个……可能是……莫非是……难道是……不、会、吧……
终於,绿叶中,一张粉女敕晶莹的小脸蛋努力地钻探出来,她微微笑著,带著歉然和勉强。“国、国叔……是我,不、不是笑眉……”可能是心中害怕,她唇色好淡,悄悄颤抖著,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
“大、大大大小姐……”老汉的表情活像被人急速冰封。
“静姊,你爬树!?”华二小姐快步跑来,仰著红苹果似的脸蛋望住胞姊,兴奋欢叫著:“我不跟爹说,不跟娘说,也不跟煜哥说,他们都不会知道的。呵呵呵……”以后爬树就有伴啦。
“笑眉儿,我、我……”她喘著气,笑容变得愈来愈僵硬,她虽然大笑眉两岁,但爬树的胆子却比妹妹小上许多。以往在树底下仰望,问感觉不出这棵老榕的高大,而今伏在上头往下瞧去……她抿著唇,咽了咽唾液,感觉掌心和额际直在出汗,心跳加鼓。
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底下的人,她试著将注意力转移,却见自己的小鞋教一名陌生少年握在手里,心里微突,视线与那名少年对上,苍白的顿不由得飞来两朵红云,她年纪虽小,也知男女界限。
“大小姐啊,你、你爬到树做什么?”国叔终於将眼前所见的“惨状”消化,直要自己坚强。
华家双黛,一静一笑,虽出自富豪之家,却无半分娇恣之态,两个女娃儿的脾性就如同所取的名字,大姑娘婉约雅致,聪敏贴心,二姑娘坦率热情,颇具英气。华家的这一双姊妹,集天地灵秀之锺。
呜呜呜……可是没想到……大小姐竟然、竟然爬树!?天啊!他不能接受啦!这比笑眉那些乱七八糟的刺绣作品和恐怖的琴音更教人难以忍受。
柄叔皱皮了一张老脸,直想捶胸顿足、想扑在地上嚎啕大哭。
而此时,攀在树上的女孩儿有些恍惚——
那少年的眼睛……当真好看。
意识到脑中正在想些什么,静眉脸更赭,方寸跳得飞快,她急急敛下心神,弄不懂自己是害怕紧张,抑或是羞涩难当?听见国叔叫唤,她赶忙将注意力拉回,才知身子不觉间已滑向一边,惊呼一声,更是动也不敢再动。
“国叔……我、我要救棉花儿,它跳上树……却、却下不来啦。”
话刚落,绿叶深处传出“喵喵”几声啼叫,同样可怜兮兮,透过叶缝,勉强瞥见一团白绒绒的“东西”卡在枝桠里边。
“静姊,我上来救你!”笑眉豪气干云地喊著,小身子已像八爪章鱼爬上树干,攀了几手,后头衣领却教人扯住,提了下来。
“想都别想!咱还不知你打啥心思?”国叔气急败坏地叫嚷。
“我救静姊,救棉花儿啦!哇哇——国叔,静姊要掉下来了!你、你见死不救!”新学的成语派上用场。
这等指控他可担不起!“我来想办法,你给我乖乖的!”
树底下,一老一小兀自吵嚷,骆斌暗暗挑眉,双目瞧著绿叶中苍白的小脸。那女娃纵使紧张,神情仍不失优雅,对他浮现出一朵歉然的笑。
“我的绣鞋砸到你吗?真的很对不住……”
“跳下来。”他不敢相信自己说了什么,等意识到了,话已出口。
“啊?”绿叶里的小脸小嘴微张。
他不教自己多想,面无表情又道:“放开双手和双脚,我接住你。”
“不不,我不能,我、我会压伤你的——啊——哇——”
“喵喵——喵!”
“大小姐!”
“静姊!”
凄厉之声大作,状况瞬息万变,动作全凭反应。
爬上树,才发觉惧高的一人一猫终於支持不住,先是几声凄惨的喵叫,接著叶子和枝桠的摩擦声大作,似有重物坠落,这突来的震晃牵连的范围甚广,树上的女孩话还没说全,抱住的那根枝干承受外力猛地上下弹动,硬生生震开她的依附,抛下她的身子。
细小的枝桠打在脸上和身上,带著发麻的疼痛,她屏气,紧闭双眸,等待下一波更强烈的痛楚,全身过分僵硬,反应变得迟缓,好半晌才觉情势生变——
她没坠到硬地上,一股坚定的力道环住腰背,稳稳地截住她,鼻尖除了绿叶微淡的腥味,还掺杂著爽冽的陌生气息。
她轻细地叹了一声,微微扇动长睫,映入眼帘的是两潭黝黑深沉的目渊,那人近距离地盯住她,目中无波无浪,只眉峰处微乎其微地轻拧了拧。
“哇!你救了静姊,你好厉害呀!你会武功是不是?”笑眉又跳又叫,兴奋之情染红了小脸。方才那一幕当真行云流水,只见这少年古袖倏扬,左手翻圈,未移动半步,眨眼间已将静姊抱在怀里,而另一手还提住棉花儿的后颈,好样的!
骆斌不做回答,下意识望往怀中女孩太过澄清的眼睛。
“咪咪喵喵……喵喵……”危机解除,那只白猫睁著无辜的大眼,在少年指间乖顺地待著,全然不知自己是这场风波的始作俑者。
“棉花儿!”静眉回过神来,侧首轻呼,见白猫近在咫尺,想伸手接过它,这一动,才意识到自己尚在少年怀中。她脸颊微嫣,仍镇静地道:“你救了棉花儿,我、我谢谢你……你放我下来。”
骆斌未动,两道视线杂人几许怪异的光芒,静然中突生凌厉,无形地逼近对方洁净的眸子,仿佛意识到危险,隐隐的,想去阻遏什么。
静眉心一凛,不由得敛眉垂眸。“你放我下来。”声音虽轻,话带坚定。
他深深地再瞧一眼,终於依言放开她,还将白猫丢进她双臂当中,然后捡起适才掷在一旁的绣花小鞋,一言不发地放在静眉的裙摆边。
“谢谢……”这声道谢有些气弱,她抱著白毛猫,足尖怯怯地探出裙摆,迅速地踏入鞋中,又迅速地缩回。
咦,这人怎么直盯著静姊瞧?笑眉不明白地贬著眼,忽地跳到骆斌身边,歪著小头颅打量著,咧嘴笑道:“喂!你怎么不说话?”
沉默是金。这少年全身金光闪闪。
“喂,你别不说话嘛!”好动的笑眉也不觉生分,捉住他的衣袖使劲地摇动。“你是谁呀?叫什么名字?你打哪儿来的?你会待在咱们家吗?你武功很好是不是?你刚才那招怎么使的?你收不收徒弟啊?你教我好不好?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想来个先下手为强,双膝还没跪实,骆斌挑了挑眉,已出手提住她的肩膀。
一旁的国叔开始翻白眼,感觉两边的太阳穴又再发疼了,他认命地摇头,知道不解释清楚,这丫头不会善罢甘休。
“笑眉,这位骆相公是老爷打洞庭广陵庄请来的新总管,将来华府里的事很多都要委托人家,你快放开人家的衣袖,把双脚打直站好啦!唉唉……你啊你——”别再吓唬人家啦!吓跑了他,可就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