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靠近大虎身旁,手尚未伸出,广济堂的主事趟大德得到通报,已由内堂快步走来,人未到声先至——
“常少爷啊,哎呀呀——稀客稀客。呵呵呵……近来好啊,什么风把您吹来啦?!”
“趟先生。”他转过身,拱了拱手回礼,神色温文。
趟大德笑得像尊弥勒佛,两眼细弯。“广济堂那帖补中益气的药您按时吃了吧?!效果不错嘛,我瞧常少爷的气色较以往好上许多啦!”那帖药可是千金药方,是常家老爷为了独子不惜巨资,要求广济堂的诸位名医针对常天赐的体质调配而成的,常人可吃不到。
“托福。身子好上许多了。”常天赐温和地扬眉,眸光随即瞥向那头巨兽,淡然又道:“这只虎儿是怎么了?怎会教人绑来广济堂?”
“前些日子有个武姓猎户,背著他的老娘亲来求医,那不是普通的肚疼,广济堂几位大夫在那老妇肚里取出一颗拳头大的肉瘤,那名猎户没钱支付费用,我本想就这么算啦,做做功德,反正广济堂也不差那些个钱,没想到他今儿个竟猎来一头虎做抵销,唉,我还想该怎么处理它呢。”他神色颇为得意,一方面是因广济堂聘任的大夫各个医术高明,另一方面则有些想炫耀医德。
“原来如此。”常天赐略略颔首,眸光清朗,自然地道:“广济堂的众位实在了不起,当真妙手回春,仁医仁术,难怪朝廷里的御医半敷以上都由这儿选出,天赐心中好生佩服。”
这些称赞的美言可说到赵大德的心坎里了。他亲热地握住常天赐的手腕,呵呵又笑,“唉唉,光顾著说这些,倒忘了您来的目的啦!走走,有啥儿事咱们进内堂谈,我吩咐下人准备香茶啦,咱们坐下来慢慢谈,上回那批山参真是好货,我把它们养在米缸里啦,薰得整间仓房全是参香……”
常天赐任他拉走,由大虎身边踱开,两人肩并著肩,缓缓往内堂而去。听见温文的声音忽地打断赵大德的自言自语,询问著:“趟先生打算怎么处理这头大虎?”
又是呵呵笑声,“唉唉,我本想放生,可惜老虎扛来时已那个模样,受了很重的伤,救不活啦,唉唉,明儿个我去问问杀猪的张屠子,请他把大虎支解了,那皮毛很美,虎骨还可磨药制膏……”声音忽而压低,嘿嘿地笑得暧昧,“可惜是头雌虎,要不,可割下它的虎鞭浸酒,很补呵,据说一夜来个七回都不成问题……呵呵呵呵……”
两人进入内堂,门帘盖了下来,说些什么已听不清楚了。
外头,众人的眼睛仍锁定同一焦点,不看大虎,而是对住那头已然昏死的巨兽摆出武功招式的黑脸汉子。
“我阿七誓死保护少爷!”两手白鹤亮翅,脚下金鸡独立。
一个结束推拿的阿婆慢吞吞地经过,仰起皱纹满布的脸,接著拿起拐杖戳了戳他的胸膛——哟!真的不倒,还直挺挺站著,果然好招。了不起!
☆☆☆
他习惯黑暗,当一座城在疲倦中睡去,寂静沉谧的夜任他自由来去。
身影由虚转实,他下意识抬头瞥了眼门上的招牌,“广济堂”三个烫金大字在黑夜中也要失色。
不远处传来打更声响,他回神敛眉,步伐毫无迟疑地往前,身躯如利刃切入豆腐,乾净俐落地穿过关合著的红铜大门。
他未多停伫,直笔朝那头巨兽而去,它口中仍无意识地潺出血丝,印著地上斑斑血迹。先是伸出手探了探大兽的鼻息,微乎其微,气若游丝,若非仔细捉模难以察觉,眼前的生命几已到达尽头。
嘴边勾起弯度,他掌心极尽温柔地抚著它,彷佛赞赏著一个孩子,心头泛起愉悦,那愉快的感觉来自於这头大兽——陷入最凄惨的困境,经历长时间的折磨,意识早已远去,精魂却顽固地留守著,维持到最后。
生存意识互强,韧度十足,这一点令他愉快。
无声地笑,双手随意扫过吊住它的粗木,不见施力,绑住大虎四肢的草绳瞬间断裂,那庞大的虎躯重重下坠,静谧地落在他双臂中。
他旋身便走,巨大的重量对他来说轻如鸿毛。
背脊挺然,步伐诡谲而优稚,踩踏不起声响,穿过月光,人与虎的影子在黑暗中模糊了,虚虚实实,幻化如梦。
☆☆☆
一样的深山小屋,一般的云淡月清。
他将大虎安置在竹床上,随手一挥,桌上陈旧的灯盏忽地亮起,火光恍惚。
静坐在床沿,他手指来来回回抚顺著它柔软的皮毛,那不可思议的软腻、眷恋指尖的温暖,他不曾遗忘,已在记忆中回味多次。
双掌置於胸前,让体内的灵通凝成掌中的银光,第一次相见,他为她拂去腿伤,如今再见,银光包围著大虎全身,轻轻地烘托著、飘浮著,光点由毛孔渗入,为它护持元虚。
直到他收回灵能,缓缓睁开双目,那银光包裹的躯体轻和地落回竹床上,光华散去,淡淡地浮现出姑娘家窈窕的身段,依旧是铭黄衣衫,褐发揉金。
他静静瞧著她许久,指尖由她的发滑过额际,沿著脸庞柔软的轮廓一路滑下。“你……太冲动。”逸出心底的低叹。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的脾性直爽坦率,简单易懂,才遇上一回,他已然掌握。
心中思忖,她灵能虽不高明,才养了几年道行,但遇上普通猎户,求自保已绰绰有余,今日遇险落难,不知是为何等原因。
“嗯呵……”床上的小泵娘秀眉淡拧,幽幽申吟,一股强而热的灵能在体内流窜,活络著筋骨,亦唤起疼痛的感受,稍稍拉回坠入黑潭的神智。
她勉强睁开眸子,悬宕其上的面容是模糊的,只有那一对眼,精光流转,深幽幽,黑沉沉,如两颗最耀眼、最神秘的星辰。
“你是虎族的哪位?”四周流动的气息熟悉而安全,她嗅了嗅,忘记自己已化成人形,鼻头自然地磨蹭著他的掌心和手腕,小舌跟著探出,有一下没一下地舌忝舐著嗅过的肌肤。
先是她问出的话,然后是她的举动,他怔了怔,感觉小舌滑过的地方热熟痒痒的,心头有股奇异的感受。
“虎娃儿。”他唤著她,没特别原因,只是有个冲动想唤出来罢了。
“你、你知道我的名字……你怎会知道?”
他神秘地扬著好看的剑眉,“你告诉过我,怎记不得?”
“是吗……”真记不得了,头好昏呵……“你在做什么?”她又问,身子几要钻进他怀中,那感觉好安全、好舒服,一靠近他,全身的疼痛好似轻了。
那对深邃莫辨的眼紧盯住她,揉弄她唇角的拇指微微一顿,声音静而哑,“你嘴角有血迹。”血迹已涸,印在唇和颊之间,难以拂去。
这一刻,如潮袭来,静然的心态起了巨大的变化。
尚不知自己的转变,他随心所欲,上身倾过,学她探出舌润湿那粉肤上的血印,这个动作像极兽类的温存,舌尖在她唇角画下湿润的圆圈,舌忝去斑斑红印。
“哦……”她看不真切男子的面容,触觉却无比敏锐,头有些晕沉,半分因伤,半分为他的碰触。
她略略不安地扭动头,红唇擦过他的,男子的薄唇透著冰凉,却有一股炽热的气息浑厚地贯入,与四肢百骸中流窜的暖意相互呼应,他并未移动,如石像,只是任四片唇办轻轻贴住。
她迷蒙地眨眼,见那对黑眸靠得无比亲近,心一愣,头反射性地后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