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小段,她眉轻拧,有些不明白地回头,见那大灰马跟在后头,不慌不忙的,而马背上的男子静静望著自己。
“你跟著我做什么?”她忍不住问。
“天晚了,我送你回家。”大灰马踱到她身边,并驾齐驱。
“喔。”轻应一声,两人继续往前,马连似乎更慢了。而一股暖意悄悄涌上笑眉的心头,她脸微热,隐约觉得他和她之间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又走了一段,沉默中,两人各自思索著什么,笑眉偷觑著他,记起骆总管泄漏出来的事,煜哥已代华家应允了他,只要他肯帮忙追查棉仓失窃之事,他就能带走她,在她心甘情愿之下。
这事确实伤害了她,分不清楚是气煜哥多些,还是气他多些,可心底深处又有一种自己也弄不懂的心绪,忍不住要去猜测他的想法、他的行为,和他最真实的、最深沉的心机。
“霍希克……”她是藏不住问题的,有了疑虑,定要问清。“你、你真是……喜欢我?”脸微微转开,让风拂去燥热,接著又说:“煜哥说,你喜欢我……我想知道为什么?”
短暂沉默,灰马忽然斜跨出去,挡在她的面前。
笑眉猛地抬头,感觉他的膝碰触著自己的腿侧,想拉开距离,他不让,大手横了过来,笑眉不及反应,腰间忽地紧束,待回神,人已在灰马背上,在他双臂之中。
男子对著地笑,夜这么迷蒙,月这么迷蒙,迷蒙了他一切的严峻,只留水似的温柔。他淡淡启口,音色低低哑哑,仿佛怕惊扰了谁。
“喜欢一个人是瞬间决定的事,它告诉我,它喜欢这个姑娘,我没有办法左右。”他指著自己的左胸,那颗心虽在他体内,却有自己的生命。
笑眉听见男子胸口韵律的心跳,眼眶泛热,他那句“我没有办法左右”深深震动了她,因为,她亦是没办法左右自己,煜哥在她心底已经烙印。
“我心里头已经有一个人了,你明知道的……”
他咧嘴笑,诺气持平,“我知道。但他的心里没有你,我有。”
一个男子正向她表露渴慕之情,他说的一切,做的一切,坦然而大方,如此的理所当然,仿佛他遇上她,就理所当然心悬於她、非爱不可。
她合上眼,怕眼泪流出,方寸酸涩,她下意识抬手按捺,弄不懂为何悲伤?为谁悲伤?是他,抑或是自己?
他的唇轻柔印下,浅浅的吻有深刻的情,是他没办法左右的。
“我的姑娘,不要悲伤。”
笑眉缓缓睁开眼睛,他在笑,像个爽朗的大男孩,淡发随风轻扬。
这个男子呵……有著庞大的努力,和令人闻风丧胆的封号,那些人说,他性子古怪而狠厉,杀人不眨眼。但,为什么偏对她如此温柔?万般的退让?她骂过他、打过他,他为何总是笑著,瞧不出半点怒气?
“霍希克……”她轻唤,凝视著他,“煜哥答应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想我跟你出关中,和你在一起?”
他点头,手指难以自持地抚著她的颊,眼中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紧张。
他不能在此久待,兰州那儿尚有许多事等他回去处理,此次入关中,弟兄们已探出巴里和童家之间的勾结,这些日子他没能来见他的姑娘,正是忙著由童家这条线索去追踪巴里一于人的去处,而此时华家却找上他,欲寻求帮助。
这是一个好机会,他向华家那个男子宣告,他要带走他的姑娘。
他必须带她走,让她远离这里、远离那个男子,让她将心中原来的那个忘记,只看见他,只记住他——为一朵红花心动的银毛虎。
“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问我的想法?”笑眉又道,月光在鹅蛋脸上跳动,眼眸勇敢地直视著,率直中有股难得的妩媚。
他必须回去了,弟兄们正等著他,要去追击暗自遁逃回哈萨克族的巴里。而童家,一心一意想垄断关中棉业,将华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童家,他已为他的姑娘尽了力。
“我想你跟我回兰州,那儿有一大片的瓜田,种著好多种类的甜瓜,我最爱吃白兰瓜和醉瓜,我想,你会喜欢的。”
他掏出一叠纸交给她,就著轻柔的月光,笑眉见到纸上的宇,竟是城南那些被童家强取豪夺的棉田地契。
“你、你……怎么拿到的?”她又惊又喜,微喘著气。
男子仍咧嘴笑,“我开口跟童老爷说了,他便给我。”
他说些轻松惬意,但笑眉心里清楚,他定是用了什么法子讨回,如此而为,是为了要她开心吗?方寸不由得一热,感情柔软了起来。
“童家的事已经解决,你不用再去探险了,姑娘……”他唤著,低沉的嗓子如歌,问出缠绕在心的话:“你愿不愿意跟我去?”
第五章
笑眉的决定,在华家引起不小的震撼。
静眉理所当然反对到底。以前,笑眉虽有过离家的经验,却未曾距离这么远,常是几日便能转回,但此次情况不同,静眉在大力劝说无效之下,最后咬著牙,将银毛虎对展煜所提之事全盘托出。
但笑眉早已心知肚明,亦思索了许多,她是该离开的.去见见世面,闯荡个几年,兰州、河西走廊,甚至是沿伸而去的千至,那些陌生之地会填满她另一段生活,或者,她将学会淡然看待心中的情,由一个全然封闭的空间走出。
而对於娘亲,笑眉未把话说全,只开心地道,自己将随江湖上的朋友去玩玩,去看西北荒凉无垠的沙漠和绿草青青的高原。
至於展煜,他遵守与银毛虎的约定,只要笑眉颔首,便不能出言阻挠。只是当笑眉做出抉择,他好几次要与她好好谈谈,想确定她真正的意思,却都教笑眉避开了。
就在这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拜别了娘亲,笑盾将简洁的行李绑在琥珀背上,斜系著长剑,一身湖绿劲装,刚痊愈的小腿套上软靴,静眉扯著她的手泪眼涟涟送至大门,门外,霍希克乘著大马已等待多时。
“笑眉……笑眉……”
“静姊,别这样,我是出去见世面、增长智慧,听说西北那边有许多好玩的地方,我去瞧瞧,往后有机会,也能带你去啊。”笑眉心中叹气,脸上却笑著,最怕静姊这个模样了,她虽不再出口劝阻,却边哭边唤她的名,这教笑眉更难受。
回头瞥了大灰马背上的男子一眼,又迅速掉回头,笑眉安抚著亲姊,“他虽然古怪了点,人还不坏,我只是接受他的邀请一起出关中,若觉得乏味,我认得回家的路……唉唉唉,静姊,别哭了,行不?”她求救似地瞧了眼一旁静默无语的展煜。
“静妹,让她去吧。”展煜终於启口,大掌握住笑眉的手,将它由静眉手下救出。他没放,望住笑眉静静地道:“我以为你会拒绝。”
眼眶热热的,想哭。笑眉咽了咽喉头,笑著摇头。
“煜哥,你要好好照顾娘亲和静姊,我知道我好任性,只想著出去外面瞧瞧,但我会回来的,到得那时,我就长大了,懂事了。”
“嗯。”展煜微微一笑。“一切小心。”他放开手。
笑眉翻身上马,朝家人开心笑著,然后潇洒地掉马转身,毅然朝大灰马的方向去。马上的高大男子对她笑得热烈,深深瞥了眼她身后的展煜,二话不说,亦驱动坐骑掉头,一男一女,灰马与栗马,双双离去。
出了西安城,马速仍慢,霍希克似乎无意赶路,笑眉跟著他,头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他的声音在耳畔低低响起,笑眉才茫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