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鼓勇振作。“这是你说的,输了可别有任何藉口。”在离他约五步之遥停,两手翻花抽出双刀,摆出一攻一守的招式。“请。”
容灿不语,将披风撩开。
“你使什么兵器?”她问。
片刻,他才意识到她问了一个问题,静声回答:“手。”
沐澜思有些气闷,不理他的阴阳怪气,首先攻来。
她这几年光阴没有白费,武功突飞猛进,内力益练扎实,她一刀沉过一刀、一式快过一式,往容灿身上横劈斜砍、不留情面。
而容灿全凭感觉回手,面容始终向前,双眼微垂,守多於攻。
沐澜思见交手六、七十招,他步伐仍定气无动,心中又是惊愕又是佩服,她心性好强,稍退一步,以轻身功夫绕行他四周,寻觅破绽。
招式又变,她连番裙裹腿,百摺裙舞成波浪,容灿忽而一怔,脑中闪过片段景象,忆及一个女子,她的百褶裙也如群浪,一下下踢足气力,那时,他与她争的是一件破旧披风。
直觉反应,他手掌已下在沐澜思肩胛,下意识却又收回劲力,沐澜思哪里知道他脑中转些什么,行云流水,下一招竟是“倒卧金樽”,她背如弓,配合双刀往后,直直攻向容灿。
她的背受了伤,是坠崖时让壁石刮出来的。
他忘了沐澜思不是她,忘了正在比试,他陷入回忆中,手劲皆放,人笔直站著。接著,胸口受她一撞,连续动作,她回身,双刀交错划过他的胸,拖出两条血痕。
沐澜思怔了,容灿也怔了,他听见有人来,那脚步跑得好急、好急,他不去理会,低头见自己的衣服全染红了,他一笑,唇动了动,人挺直往前栽倒。
“阿姊,我、我不知他会呆呆站好让我砍,我不是故意的。”沐澜思赶忙将薄刀藏在身后,一脸的无辜。呜呜,跳进洱海也洗不清了,这样赢有什么好说嘴的!这个死没人管的!
由林间冲出的女子焦急地蹲在他身旁,她费劲地将他翻身,见血染红衣襟,套著柔软布套的手有些无措,又连忙拉他的披风压在血口上。
她的脸遮著白色的帕子,只露出一对眼眸,看看男子灰白的脸,又抬头祈求地望著妹妹。
唉……“好啦好啦!你别这样瞧我。”沐澜思认命地叹气,弯身咬牙搀起昏死的男人,而女子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一旁。
唉唉,她不能说他死没人管,因为还有她这个笨阿姊会睬他。啐!
☆☆☆
山涧小屋,里头一厅一房,装饰颇为朴素。
容灿躺在房中仅有的一张床上,下颚胡髭遍生,双颊严峻消瘦,眉是纠结的,即便是昏迷,也似在不安稳中沉浮。
他胸前的刀伤已经处理,是沐澜思替他撒药包扎的。因为一旁,那女子求著、看著,沐澜思纵使千百个不愿,也得认命。
幸而刀薄口细,再加他胸前肉厚且硬,伤口虽横贯胸膛,也仅及皮肉。
她站了一会儿,不太敢靠近,露出帕子的双眸无法由容灿脸上移开,踌躇著,脚步终於往床边再次移去,她双目凝视著,眼光中流露出爱怜横溢的神情,似欲伸手去抚平他的眉心,却又不敢。
外头传来山涧流水声,空气中飘散著药草味,沐澜思去张罗吃的,可能也会上总堂找赛穆斯,她什么话都同他说,灿郎在这儿的事,他迟早会知。
床上的人忽而眉心深皱,头在枕上动来扭去,她倒退几步,开始烦恼阿妹为什么还不回来。
好不容易,他安静了下来,嘴唇乾裂苍白,她瞧得心痛,静静叹息,用净布沾湿,小心地、轻轻地滋润那两片唇瓣。
她端详著他的眉、他的鼻、他的眼,那眼中有迷乱的火花,是两簇跳跃的火把,她一惊,才如梦初醒,领略到那男子已然醒来,目不转睛地盯住她瞧。
她隔著帕子捂住自己的嘴,仓皇地跳离床边。
她站得远远的,随时要夺门而出。她、她好想碰他,可是不能、可是不能……她咬唇摇著头,泪花成雾,光线由她背后射入,将她的身形半隐在阴影中。
一瞬间,以为是那个使双刀的丫头,眼神短暂的交会,他瞧见了她,那张脸让帕子遮住大半,他还是瞧见了她,因那对美丽的、美丽的、美丽的眼眸。
仍是苗族姑娘常梳的发式、月牙白的结衣、青裙及膝,两袖与一褶褶的裙摆上绣著红花,她说过,那是马缨花,她用花的汁液打扮自己。
他好似忘记怎么说话,眼瞳中都是焦渴,尽是灼热,心一阵一阵地绞痛起来,他看著她许久许久,唇僵硬地动著,慢慢地、坚著地吐出一个名来——
“沐滟……生……”
她又是惊喘,回身就走。
“别走!”他跟著跳起来,完全忘了胸前上的刀伤,闷声一痛,整个人由床上栽下,“咚”地摔在地上发出巨声。
急著跑走的脚步陡地煞住,她扶著门瞧著、挣扎著,直到见他胸上的白布渗出红来,再也顾不得什么,朝他跑了回来。
她蹲子,才想察看他的伤,腰间突地紧缩,整个人重心不稳地教他拉进怀中,结结实实让他抱住,压在绑著布条的胸墙上。
帕子下的小嘴惊呼一声,想推开他,裹著布套的手来到他的胸上,又不敢使力,进也难、退也难,她不说话,闻著他身上男性的气息,带著血的腥味,熟悉又眷恋的怀抱,她感受著他两臂的力量,耳际有一声声的心鼓,她听著、数著,唇角轻轻地上扬,逸出一声叹息。
让她再多眷恋一会儿,这儿这么温暖,她想他想得心都痛了,就这么一会儿,她不会贪心,也不会多求,只静静、安全地依偎……再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呵……
容灿锁住她,胸口的伤就让他伤吧,因心上的缺口需要她来填补。
若是梦,就教他永远睡著,他要在这梦境中度过千年。
“沐滟生,为什么让我找不到你?”他低喃,手指温柔地揭开她脸上的帕子,她想阻挡已来不及,只能低垂著头问避他,不愿与他面对著面。
“为什么不说话?”他问,指尖挑起她美好的下颚,眼神在她脸上穿梭。
她眉眼依然,蜜色的肤透著瑰丽颜色,两片唇红得不可思议,彷若渗出鲜血,正可怜的、轻颤颤的、不知所措地微放著。
“为什么不说话?”他再问,见两颗珠泪顺著她的颊滑下,他低声痛楚地长叹,一手箍住她的素腰,一手撑住她的后脑,俯下脸,吻住那欲语还休的小嘴。
她吓著了,所有的柔情都化为惊惧,理智由很深很深的地方拉了回来。
她哭,眼泪不住地坠,两片唇想抵住他的侵占。她不能贪心、不能沉沦的,要不,一切都白费力气,她怎能、怎能害他?!
她身上有一股以往不曾有过的香气,唇齿之间更是浓郁,他不管她的挣扎,只想抱著她、吻著她,确定她在自己的双臂之间,这是怎样的一份狂喜。
在这激烈的推拒与侵略之间,他的唇擦过她的贝齿,渗出血珠。尝到他的血,沐滟生几要崩溃,终於哭喊出来:“不要这样、不要——你会死的——”
他停顿下来,不是因她的话,而是见她哭得梨花带雨。
“你别哭。”五年前,首次见她大哭,他吓得不知所措,五年后她再大哭,他还是不知该如何反应。“你别哭了,你哭得我胸口痛。”
“你会死的……”她泪不止,戴著软布套的小手擦拭他嘴角的血。
“这两刀砍不死我,只要你不走,我就会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