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滟生……他合上眼,丝毫不想动,心口绞痛,他任由著它。
就……任由著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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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智昏沉,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抑或在梦境中走了多远。
有声音在身边响起,是很轻的脚步声,他心中恼了起来,感觉自己的领域被侵犯,这枫林湖畔只能有他和她的记忆,不许第三者沾染。
那人在打量他,似乎对他躺著的模样很感趣味,他靠得更近,容灿感觉出上方的光线教他遮去。
就在此时,容灿出手而击,狠厉地锁扣对方咽喉,若再施力,定将那颈骨碎裂成片。可对方反应甚捷,两柄利刃左右成叉架住容灿胸膛,跟著静止不动。
“沐滟……生……”被自己扣住的人背光而立,她的发缠在头巾之中,苗族的结衣,苗族的及膝百褶裙、日月纹的绑腿和勾角花鞋。
两柄刀架在胸上,他不怕,一点也不怕,手指松开她的喉,嘴边逸出一声长叹,下一瞬间,他扑上去抱住她,紧紧将她锁在双臂中。“沐滟生……”
那苗族少女吓了老大一跳,怔了怔,才明白现下的状况,两把刀被他挤住,砍也不是,不砍也不是,她气得大叫,用脚狠狠踩他,再使劲推开,边推边骂。
“喂,你这什么灿的,放开我啦!喂,你疯啦!”呜呜呜,她都还没让赛穆斯这么抱过,这王八蛋竟使这烂招!再加上阿姊的那份也要一起报仇,她一定、一定要把他砍死啦!这个臭男人、大猪头、死没人管的!
“你……”他猝然放开,用手扣住她的下巴,粗鲁地将那张脸转向,光线扫除了停留的阴影,亦灭了他心口乍现的狂喜,那对眼显得格外野性。
不是她、不是她……心火又烧了起来,哪里管得沐澜思手上还舞著双刀,他趋前握住她两边上臂,紧促的、狂切的、小心翼翼地,一字一字问得清明:“她呢?她来了、她在这里?!”
沐澜思觉得他真的疯了。那狂乱的眼真是吓人,害她张口结舌,好一阵子说不出话。
不等她回答,他转而环视枫林,来回穿梭地环看,却遍寻不著。
他心一急,蓦地放声狂喊:“沐滟生,你出来!出来!你出来见我!”一声声,在林间、在湖面上回响,归於平静。
沐澜思及时咽下喉间的惊叫,因他又狠恶地扑来掐住她。
这个人是蛮子啦!呜呜,他手劲好大,上臂肯定都淤青了,呜呜呜……她要告诉那个人不要理他啦!
“你阿姊在哪里?!说!”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你还说、你还说!”呜呜,她不想哭,可是实在太痛了,眼泪自动就滚下来了。她不想不怨,愈想愈怒,这该死杀千刀的,凭什么发脾气?!
“我阿姊若不是为了你,现在也会活得好好的,她流尽身上的血,你以为她能怎样?!你、你这个王八蛋、王九蛋、王十蛋,你喝她的血解蛊毒,还有脸问她在哪里?!这么凶做什么?是你害她、是你!她死了、五年前就死了!”五年岁月,她长成少女,身高抽长许多,仰脸骂人时,颇具气势。
他死死地瞪著她,瞪了好一会儿,什么话也没说,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然后,他的手很慢、很僵硬地放开她,喉间发出怪异的“荷荷”声音,许久——
“她、葬在……何、何处?”声音十分艰涩,好似刚开口学说话,一字字由齿缝挤出。
“嗯,在、在苍山银岭。”沐澜思有些害怕,她很不想承认自己在害怕,但眼前的男人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冷,她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尝试将他狰狞而漠然的丑脸换成赛穆斯英俊温和脸庞。嘿……好像有点困难、没有想像中容易。
“你说谎!”他浓眉纠结,狰狞可怖。“苍山银岭上,没有她的坟。”若有,他早已找到,不会这样牵牵念念,不会心不死,等一个奇迹。
“我没有。我们、我们是用火葬,事后,赛穆斯和我一同将她的骨灰撒入银岭绝崖,我阿爹、姆妈坠落在那儿,她和他们一起,都埋葬在苍山银岭的断壁绝崖底下。我、我没骗你。”别大舌头、别结巴。她深深吸气。
他又不说话了。转开头,望著湖面,如一座石像。
“喂,你、你还好吧?”见他的反应,不知怎地,沐澜思觉得他挺可怜的,有些后悔对他说那些话。“你……不会想不开吧?”她绕到他跟前,陪小心地说:“你、你真的不、不要想不开啦!”他若跑去跳湖,她可就惨啦!
容灿死死地瞪住她,短促的、压抑的,冷冰冰的命令著:“请你离开。”
“喔。”她乖乖走出几步,忽然想到,她干什么听他的?!原本对他还有一小咪的怜悯,现在不用啦!省起来!
她又绕了回来,双手叉在腰际壮壮声势。“喂,你、你别这样瞪人。我说完话就走,不用你赶。你没忘咱们有五年之的吧?我特地找你就为了这事,你不会跟我说你不想比试了吧?”见他冷凝著脸,神色木然,沐澜思又道:“嗯,你不说就表示没有意见,那换我说,明日清晨,你我在此比武,我的兵器是薄刃双刀,不使毒也不使暗器,一切光明正大,我会胜出的。告辞。”她学中原武林的礼节,朝他抱了抱拳,转身潇洒离去。
他站在湖畔,风声、叶声、水声、鸟声,他听著,无意识地倾听著,然后,似远似近地,一个声音告诉他——
她的血给了你,绝无活路,她死了,五年前就死了。
喉间又乾又涩,他吞咽著唾液想润泽那份紧绷,还没咽下,心口郁抑,一口血吐了出来,滴在微黄的小草上像极被风吹落的红枫。
早已分不清是他的血、还是她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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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那个什么灿的!你来得挺早的嘛。”
苗族少女叫唤著,得不到任何回应,那男子静默得感觉不到一点生气,不动如石,同他身旁的那块大石长得挺相像的。
“喂!”她又唤,不死心地跳到他跟前,一照面,吓得沐澜思倒退三大步,差些掉进湖里。她指著他,不稳地说:“喂,你、你不会在这儿站了一夜吧?!”
他缓缓抬眼,目中尽是红丝,面白如鬼。
是什么时候了?他思绪动得极慢,又缓缓抬头面对天际,对那晨间日光微微蹙眉。天亮了吗……时间对他而言,已无意义,只除湖畔的秋,而今,秋心成愁。
他忽然调回眼,见沐澜思一身的苗家装扮,眉更蹙,眸中有一抹阴鸷。
“你不是她。”
沐澜思小口微张,戒备地回瞪,“你、你莫不是疯了?”
他只是看著,静静又说:“你不是她。”
“哦……”没应付过这种人,沐澜思不得不再承认,他、他好狰狞可怕。她眼角不自觉地瞄向枫林深处,知道今天硬要跟来的那人悄悄躲在那儿,她预估两地的距离,若这男人真发起狂来,也要先替自己找好逃生路线。
咽咽口水,她硬著头皮道:“我是沐澜思。今天来和你比武的。嗯……不过你、你瞧起来好糟,若要改期也是……可以商量。”他不语,她只好自动决定,“那就改明天,你别把自己弄得更糟,届时我赢了你,也不光彩。”
她踏出一步,却听到他清冷的语调,“不用改,就今天,现在。”今日、明日,有何差别?时间之於他,已无用处,他只想将旁人赶走,一个人对一座枫林、一面镜湖。
沐澜思回身,眼角又不争气地寻找自己的救命符。她要的是正常的、能发挥全部功力的比试,而不是应付一个似疯非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