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的泪流出眼眶,渗入他胸前的衣料,小小身子颤抖抖的。咬着唇,她努力试着微笑,“大爷,别担心,沉香知道怎么做了……您活不成,沉香也活不成的……”
“你若辜负了我,我将恨你。”他说出狠话,一字一语,清清楚楚。“我恨你……我……恨你……”沉香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不要!不要……为什么这样逼我?为什么教我尝尽苦头?我不要受折磨,不要恨我……不要呵……”头颅只着宽阔的胸膛拼命地摇动,她将眼泪全擦在他身上。
碧素问费尽气力,抬起手抚模着沉香流泉黑发,低低地、固执地问:“答应我?”沉香不说话了,只是心魂欲制地数着他的心跳。“求你答应我……求你……”他的语调转为哀求。然后,沉香崩溃了,泪疯狂的坠落。不再教他为难牵挂,她终于还是顺了碧素问的话,点头。“沉香……答应您。”“好……好……”碧素问吁出一口气,精神整个松懈下来。他胸口紧缩,知道“闭气散魂丸”的药力已全数施展,真气虚微而魂魄将短暂远离。喃喃地。他犹不忘叮咛,“别教我恨你,别教我……恨你……”闭上眼睛,像睡着一般,他不再说话了。
耳下的心跳声骤然静止,再也无从捕捉。而沉香竟笑了,一边流泪,一边笑着、温柔地说:“大爷,您睡会儿吧……醒来,沉香替您熬小米粥喝啊……”
眼前一黑,她再度晕厥过去。身难灭,心已秋,泪暗流,此生谁料,魂魄相依,惟梦能求。生,是什么?死,又是什么?这一切,已没有任何意义。为何要唤醒她?她由衷的希望,自己能静静地死去。别要唤醒她啊……沉香模糊地想着,她听到身边有一声叹息,然后有人摇着她的臂膀,生气又懊恼地唤她,那是青弟,她听见他不住地喊。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她终于醒来,慢慢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直视上方,然后转过头,茫然地望向一屋子的人,好多、好多的人,却没有她最牵挂的面容。她一个惊跳,从床上直弹起来,惊喊,“大爷!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丫头,清醒一点!”练青紧紧接住她,不让她起身,痛心而冷酷地说:“他死了!听清楚没?他死了,不会再活过来了!三天前,他们已在渚边安葬了他。”
“三天前……葬了他……不!不……”沉香痛苦的低喊,抱住自己的头颅拼命地摇动,拼命地拒绝这个事实。这是怎么回事?该死的人是她啊,老天错得离谱,她不要承受这种痛楚,太残忍、太残忍、太残忍了……
娘亲的手劲温柔地抚着她的头,攀着她的肩膀,“丫头,看开一点,现下最要紧就是好好医病,碧大爷冒着生命危险找来药引,你千万别辜负了他。别再哭了,身子经不起的。”练母好言好语地说着,心疼女儿,眼泪也跟着流。
“娘啊……”沉香投入娘亲的怀里,所有的伤心难过全化成洪流,朝她兜头罩来,再也忍受不住,她在那温暖的怀中寻求安慰。“唉……”练老爷无奈地摇头叹气,终于明了当日上碧烟渚向女儿提及婚事时,她为何不肯答应,原来丫头心中早有了中意的人。瞧着哭成一团的妻女,他真无力到了极点。
事实上,不只练老爷如此感受,在旁的碧家人同样头疼无力。虽让沉香服下一剂药,三娘却为她的精神状况担心不已。风琉已回啸虎堡别庄,她留了下来,并知会了江南练府,请他们上碧烟渚看看女儿——她怕大哥没成功地说服沉香,将她的亲人找来,便多一份保障。但瞧事情愈闹愈大,渚上的仆役丫头全愁眉苦脸不说,还得要她面对沉香的伤心断肠……天啊!谁来救她?!她快让这种可怕的气氛逼疯了,大哥倒好,也不知躲在何处逍遥,无事一身轻。
在心底、三娘恨恨地又骂了碧素问一回。还有碧灵枢,自从得知一切是大哥的诡计,他已气瘦了不少。看见沉香丫头的模样,他心里疼惜,却不能说出秘密,就在一旁咬牙切齿,一脸怪相,努力要把嘴边的话咽回去。
“该死!懊死!”碧灵枢气愤地咒骂,下定决心,等见着了大哥,他一定要揍他出气,用力地、不留情面地海扁他一顿,替沉香和自己被骗的珍贵眼泪出气。
至于碧家老爷,他心烦归心烦,却也隐约有个预感,觉得这次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能重挫大儿子的锐气,要他尽卸冷淡心性,爆出脾气。“你身子仍弱,不好这般哭法。”将沉香骗得好不凄惨,三娘觉得罪恶至极。她走近她,感动的泪充斥眼眸,不明白大哥为什么不要沉香留下。他该是喜欢她的,又为何要如此待她?把一个一心恋他的女子推入比地狱还冷酷的深渊。
三娘复又叹息,声音略微硬咽,“生死有命,大哥若有灵,他绝不愿见你这个模样。”唉,听她说了些什么,全是风凉话!若大哥真死,她肯定万般难受,然后同沉香一块儿痛哭,哪还有心情讲屁话!
“三小姐说得极是。”练青说。不知怎地,他就是觉得怪,似乎有什么不妥之处。转了眼,他视线扫过碧家每个人。三娘迅速地接话,机灵地转移了练青的注意力。“你暂时还不能回去,每隔半年需服药汁,并辅以针灸拔病,如此三回,明年冬天便可回江南过年了。”
“小姐,为什么不恨我?是我……我害了大爷……”沉香眼睛哭肿了,眼里布满血丝,小脸却似雪苍白。她恍惚地问,软弱地望向三娘。“不是的!大哥他心疼你,不要见你受病痛折磨,他要你如常人一般健康红润,要你一辈子快活,他没有丝毫怪你的意思,你何苦想不通?”
“小姐说的……沉香全知道,”她虚弱地扯了扯唇角,“所以……我更无法原谅自己了……”“丫头,你别吓娘啊!可千万别做坏事啊!”练夫人着急地喊。沉香却不说话,凄楚的眸中闪烁光华,那静默的神情让人心疼。“你若自残生命,负了我大哥,我绝不原谅你,”三娘也心惊了,咬着唇沉下脸色,郑重而严厉地警告。“是啊是啊!丫头,你不要胡思乱想,往后,你还有好长的人生得走这一年半的日子,你就待在渚上好好医病,明年冬天,你身子骨健壮了,年纪也满了双十,阿爹接你回河南,到时练府大发请帖告示,替你办个招亲大会,再不——”
“阿爹,丫头不要的……”沉香截断了爹的话,微微喘气,她伸手拭去颊边的湿意,眼中的光华仍在,“丫头不要。”“不要?!”练老爷不由得提高声音,“那你要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总要找个婆家。难不成……你真的不要活了?!要教父母白发送黑发,为你伤心欲绝吗?!”
“不是的,阿爹,听我说……你们听我说……”仿佛,沉香想透了什么,整个人像沉入冷幽幽的水潭中,内心一片清寒,没有激动,没有怨怒,也不再责怪自己,有的,是一份深深的哀愁,和淡淡的酸涩。愁绪千丝万缕,缠绕在她的眉梢眼角,竟使她焕发出一种奇异的美丽。因她,是石缝里冒出的小花儿,本就得受尽磨难,在困恶中,突显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