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脚透着暖意,直渗心窝,这种感觉是她梦寐以求又眷恋不已的。不明了地眨眨眼,她挣扎地坐起身。“你觉得如何?”三娘问,脸色苦恼,不是为沉香,而是为了待会儿将面临的难题。“让小姐和大家担心了,沉香觉得很好……身子好暖和了。”她脸上淡淡透红,连自己也不晓得。三娘略点头,继又开口,“你已服下第一剂药,想必是‘赤松脂’起了温阳散寒的功效。这药引难求,莫要浪费,往后,要好好保重自己。”她话中有话。
忽然,沉香像思及什么,小手捉住三娘衣袖,紧张地问:“大爷呢?他还生沉香的气,还是要赶我走?”见小姐不语,她当作是默认了,一急,眼眶又泛红,咬着唇轻嚷,“那、那沉香不医病了,小姐告诉大爷,就说我已病入膏盲,再也难救了。好不好?沉香求您啊!好不好?!”
三娘怔怔地瞪着她,来不及说话,麝香却放声大哭,“大爷哪有心情同你生气!呜呜……你真没良心,说什么不医病,白白糟蹋大爷的心意。他为了你身中蛇毒,从西城赶回来又拖过医治的时间,老爷小姐也束手无策,他就快死了,你还不顺着他,呜呜……”
三娘真想给麝香一个大拥抱,她把那些她说不出口的话全盘托出了。为防“阴谋”走露,仅有阿爹、她和色异大师知悉内情,连二哥也隐瞒下来,就怕他一时心软说溜了嘴。现在,碧烟渚已陷入空前的愁云惨雾中。
沉香瞪了麝香儿一会儿,仿佛听不懂她说了些什么,才见红润的脸瞬间褪色,一丁点表情也没有。“你骗人。”她从齿缝紧声反驳。麝香儿不辩驳,却哭得更凶,捉着衣抽直拭泪。环顾立在床边的人,没有谁肯给她答案,沉香微喘着气,将视线胶着在三娘身上,勉强而僵硬地扯着一朵笑,“小姐,为何捉弄沉香?这玩笑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我这就找大爷去,他等着沉香替他梳发煮茶呢……”
“沉香。”三娘按住那瘦弱的肩头,心中已将大哥骂上一百遍。她深吸一口气,把脑海里演练好几回的话一鼓作气全说了出来,“大哥中的并非普通蛇毒。他身上满布毒蛇牙痕,污烛之气已攻心脉,复又延误医治时机,能硬撑着回碧烟渚实属奇迹。三娘无能,救不了大哥的命……”说完,三娘眼眶跟着红了,她从不知自己装哭的伎俩会用在这当口。
沉香看了她好久好久,像在估量三娘话中的真假;她不哭也不闹,唇瓣咬出了血丝,“是我……害了他……”猛地,她发了狂地叫喊,心有多痛,已无法丈量。“是我害了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沉香竟挣开了三娘的手,连鞋也没穿,她奔出房门,一直奔跑,拼了命地奔跑,不顾别人的呼唤。然后,她转过拱门停了下来,伫立在大爷屋前的小园内,喘着气,怔怔地、苍白地瞧着那扇门。
三娘在身后唤她,沉香恍若未闻。轻轻地步近门廊,她听见呜咽的泣声,竟是三爷。一阵恐惧紧紧捉住她,身躯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她没有勇气面对门内的一切了……为什么?那苍天不是有灵吗?为何这般捉弄她?
门被人推开了,容不得她再自欺欺人。望着老爷,沉香动了动唇,却发现无法成声,而二爷背对着她,她听不见他一向爽朗的笑音,他的双肩耸动,苦忍着喉间的泣声。
“他想见你,你进去瞧瞧他吧。”沉香抬头漠然地看了眼碧老,脚步踉跄,差点让门槛儿绊倒。她缓缓来到床边,那男子安然地躺在床上,她为他摺好的衣裳放置在枕边,一切是如此自然,并未改变。
“二爷,男儿有泪不轻弹,做什么这般伤心了?”她幽幽地说,目光飘忽。碧灵枢抬头看她,胡乱沫了把脸,“大哥活不成了……沉香,你不伤心吗?”“胡说。”她静静反驳,小脸转向床上的人,那出乎意料的安静令人心惊。“大爷累了,老爷说,他想见我呢……他只是病了,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她喃喃说着,自动在床沿坐了下来,执起碧素问的手掌搁在脸上。
“沉香……哇……”碧灵枢见沉香这副模样,更是悲从中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索性放声大哭。“沉香,你为什么不哭?会得内伤的!呜呜……”
一旁,碧老和三娘直翻白眼,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碧老快步过去,将二儿子的肩膀一提,“你跟我出来。”“我不要不要!我要待在大哥身边,直到他咽了气。”他抵死挣扎。唉,再不将他驱离现场,准要坏事了。三娘心里长叹,心一横,俯了过去向双生二哥咬起耳朵,“大哥不会死,他骗了沉香。”“什么?!大哥……唔唔……”碧灵枢让三娘用手捂住嘴巴,碧老则顺势将他架了出去,合上房门。屋里静悄悄的,一片死寂笼罩过来,沉香却不知身所何向了。她的颊恋恋地感受他掌心的粗糙,一双柔荑则抚上碧素问那毫无血色的脸庞;他的唇形这么好看又这么惨白……她手指停在他薄唇上,顺着轮廓轻柔抚着。
吞下阿爹给的药,碧素问的魂魄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地带游荡,意识渐趋混沌,气息愈益微弱,所有感觉就要飘离身体远去。该是丧失一切知觉的,他却还感到刺痛……他分不清楚痛楚的源头,更不知是何缘故,直到那只清凉而柔软的手触模了他,他感觉得到,她己来到身边。
“沉香……”他含糊地吃语。然后,他听见一个细细、软软的声音,“我在这儿。”趁着神智尚未飘走,他得说服她,要听见她许下的承诺。他仅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无足轻重,而她的青春正要开始,未来多长多美好,他不能欺她未见世面,便将她困在自个儿身旁。这样了断,绝了她的心念,好教她别再执意于他。
“大爷,您快些好起来,别同沉香生气……”她轻轻说着,拭去眼前的泪雾,忍着不哭,心里却好害怕,真的好害怕。“我……好不了了……”他申吟着。“你会!你会!”沉香坚决地喊,任性地不让碧素问说下去。“沉香,听我说!”他必须把握这一刻,要刚强地狠下心来,他可以的,绝对做得到。无论如何,她一定得好好活下去,离开碧烟渚,回江南的一片秀丽里,得回她原本的富贵荣华。
“你一向听我……答应大爷一件事,不管未来如何,都得乖乖让三娘为你医治……待病好了,你回练家去吧……顺了爹娘的意,找一个可靠、门当户对的人,托付终身……”他说得断断续续,微睁着眼眸,他瞧见沉香的泪,不自觉的,他苦苦一笑,声音中掺杂一丝温柔。“唉……你听话啊……”
“不听!不听不听!”她已经太听他的话了,这回,她不要妥协。“都是为了我……若不是替我寻药,大爷绝不会中毒的…全是我,是我害了您……杀人偿命,沉香赔您一条命!”“你!”碧素问喊了声,觉得一阵晕眩袭来,呼吸变得好困难。不行,还不是时机,他不能就这样罢手……勉强撑起精神,他不让意识涣散了。
泪水浸婬过的眼更加痘党,她视线来回在他俊杰的脸上穿梭,想将大爷的脸庞牢牢记住。接着,她什么也不顾了,身子忽地倾向前去,软软伏在碧素问胸上,那里能听得见心跳,一之下,好微弱、好微弱地鼓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