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愣了愣,立刻蹲下收拾一地的碎片。“你别动呀,待会儿再叫人清扫。”三娘紧紧张张地扶起她,把和阿爹的争执暂抛脑后。大哥曾亲日托她看顾沉香,可不能出什么差错。“老爷,小姐……您们别要争执了。”“瞧,一个丫头都比你懂事。作女儿的就是得乖乖听父母的安排,你偏要忤逆我,想活活把爹气死吗?”捉到机会,碧老不忘攻击。“阿爹!”三娘喊了一声,撇过脸去缓下战局,她将注意力放在沉香身上,放轻了口气问道,“你没让茶水烫着了吧?”沉香摇摇头,咬着唇顿了一顿,略微迟疑地问,“小姐,大爷离家,是为了沉香的病吗?此去西域,一定是很危险了?”“大哥没同你说吗?”一丝惆怅闪进脾中,沉香缓缓地再度摇头。“这……”三娘略顿了顿,心思转折,然后,她安抚地说:“若非困难重重,又何需大哥亲自出马呢?但你也毋需担心,别忘了,他可是经验老道的高手,所有难题都能迎刃而解。现在就差一味药引,等大哥由西域带药回来,我就治得了你的病了,你难道不欢喜?”
“嗯……”可有可无地轻应一声,沉香低垂着头静默了须臾,眼光一迳地朝下,平缓地说:“沉香再去泡一壶茶来。”转过身,她躲开了碧老和三娘的视线。她如何能欢喜?沉香自问。抚模那张躺椅,偌大的空间无一盏灯火,她任着黑暗裹住自己,悄悄坐在躺椅上,望向窗外,那轮明月皎洁如玉盘,散发出莹莹光华。从没思及大爷会为她身涉险境。稀世奇药难求,每回他出碧烟渚办事,她总是提心吊胆,生怕出什么差错,而这次,在那日清晨醒来不见他后,一种莫名的预感令她慌乱心悸,好似再也见不到他。
想到这儿,沉香猛地摇头,想把那些可怕的感觉抛得远远、远远的。她停下来,胸口起伏不已。缓慢地,一只手模入胸襟里,握住大爷留给她的那封信,里头的字句在脑海中翻覆,方寸又是一痛——
美好如你,值得一段美好姻缘,有朝一日,你终将明了,我非良人。姻缘?!沉香淡淡嘲笑自己。这一生,她总在拖累别人,先是爹娘,然后是碧烟渚,现在,还累得大爷为她跋山涉水、经历风霜。她想放弃自己了,这病,已然到了死步,还要如何苟延下去?可她要在大爷身边啊,即便时日无多,她也能坦然面对。
长长叹出一口气,她缩起身子卧在躺椅上,想像着那晚大爷臂弯里的温存;底下的软垫充斥着熟悉的男性味道,深深眷恋着,她的叹息不由得转沉。
这时,一抹纤秀的身影由园中晃过,惊动了沉香。因碧素问屋里并未点灯,那人瞧不见沉香这边,仍蹑手蹑脚、一步步朝外头去了。是三小姐。沉香借着月光打量三娘的装扮,隐约猜出她的意图。略作思索,她收拾了一件大爷的披风,亦轻巧地尾随而去。渚边,停泊了几只碧烟渚私用的小舟,毫不犹豫地,三娘将肩上的包袱往其中一艘舟丢去,跟着俐落地提裙跨进,沉香追来时,她正要解掉船绳。老爷对小姐的“逼婚”,沉香打从心中反对,但自己仅是一名小丫头,她左右不了任何意见,若小姐打算逃婚,她会帮她隐瞒到底的c由树丛后头步出,她静静、缓缓地朝渚边去,夜风飞拂,吹扬了她的衣裙长发。
三娘忽地抬起头,瞧清了来人,小脸褪下戒备,“沉香,夜半三更,渚边风又大,你不该出来的,你的病经不起折腾。”沉香微微一笑,“小姐,沉香替你拿了些银两。”方才,她特地到帐房一趟,匆忙间,只拿了一袋碎银子,连带那件披风,全递给了碧三娘,温柔地叮咛,“只身在外,多带点银子在身边总是好的。”
“沉香……”三娘感动的反握她冰冷的小手,“这一走,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沉香仍是淡笑,摇了瑶头,“沉香会很好的,小姐不要挂念着我。”“大哥临行时要我好好瞧着你的病,我一离开,就没法时常注意你。我开的那帖药方你得日日熬来喝,千万不可间断。大哥去西域为你寻药,只差那一味药引,你的病就能根治,不要放弃。”三娘说着,翻过沉香的脉细细诊着,一会儿才放手。“脉象平稳略微,一切尚可。”
“小姐……别费心了。”“你是大哥的丫头,是碧烟渚的人了。还说什么客套话。”三娘话中有话,笑了笑,掌起橹撑动了舟儿。“你也别担心我。替我安抚麝香丫头,医堂的事就交给你和霍香打理,我得离开了。”
沉香见小舟顺水游离渚边,忍不住朝前走近几步,水已浸湿了鞋面裙摆,她也没察觉,只轻轻问着:“小姐,你要去哪儿?”舟上的姑娘回首一笑,“我……追一个梦去。”“小姐……”沉香再次轻唤,舟只已飘远了。她立在那儿,面向这一江幽静,今夜的月色真的美丽,月脂洒落在江水上,闪烁着冷冷的波光。
她,也有梦呵……举头凝视那高挂的月娘,沉香双手合十,小脸虔诚而冀望,口中喃喃地祈求着——天若有灵,愿这清朗的月光也照在那远方的男子身上。☆☆☆碧烟渚从未这么冷清过。医堂少了女神医,上门求诊的人全扑了空,碧老又追踪逃婚的女儿去,渚上登时无“大人”。这可便宜了碧灵枢,每天睡至日上三竿,不练功、不读书、想吃便吃想玩便玩,闲暇无事,乘着舟儿与丫头们游江去,这种梦寐以求的日子,简直惬意到了极点。
但无论无如何惬意,天天这么闲晾着,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了,新鲜感没啦,只剩下透顶的无聊,闷得碧家二少直想放声尖叫。“霍香,别管那本帐册,反正也没收入,陪我下盘棋啦!”厅里,“四香”丫头们分坐四边,各自排遣时间,就见碧灵枢抱着棋盘棋子,赖在霍香身旁。帐簿翻过另一页,霍香头也没抬,毛笔沾了沾墨继续誊写,随口应声,“唉,二爷呀,没见霍香忙着吗?正是因为没病人上渚,没钱进帐,才要精打细算,免得入不敷出了。哎呀呀,都是您啦!这数目本来算好的,一跟您说话。我又记不得了。好心一点,您找茴香儿去吧!”
“别!”茴香闻言,快快吐出嘴里的爪子壳,“这花脑筋的事,您别找我。”她娇小的身子缩在特大的太师椅上,瞧起来挺舒适的。伸伸腰肢,打了一个极不文雅的呵欠,她又朝嘴中丢了粒瓜子。
碧灵枢美美的嘴一撇二叹气的,瞄了瞄,焦点便落在一旁专心碾药的丫头身上。他凑了过去,笑嘻嘻地说:“麝香儿,碾那么多药不累吗?一时也用不着呀。唉唉,你二爷瞧得都心疼了,休息休息啦,让二爷陪你下盘棋?”
那丫头戒慎恐惧地盯着他,知道他又要来逗人了,还是少理为妙,于是,她坚决地摇头,“不要。”“为什么?”碧灵枢俊脸垮了下来。“每回对奕,二爷总是赢,不好玩。”“大不了我让你三子……不好啊?那七子……还是不够啊?那,那让你十子,这已是大大的让步了,如何?还是不行?哎呀,那干脆别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