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麝香丫头稚女敕的嗓音扯尖地喊著。
“麝香别急嘛!三娘又不是三岁孩童,不会丢的啦!倒是你整日巴著她,不觉得累吗?趁著夕阳余晖,难得咱们能同游黄昏碧烟之中,应该好好体验一番才是啊!”那男音舒朗清脆,尽是讨好。
“不行不行!少爷,咱们再往前划去,麝香要找小姐啦!”
唉,不只是她的贴身小丫鬟,还有她那面如冠玉、舌粲莲花,仅长她一刻钟的双生兄长碧灵枢。
四周的碧烟漫得同小舟一般儿高了,平躺在里头便不易被发觉。三娘哀叹了一声,终究是撑起身子,懒懒的、没好气地出声,“你们让我清静清静行不行?”
“小姐!”麝香惊喜地喊著,就见翠烟里,一艘舟儿划了过来。她瞧见三娘,又急急嚷著,“好小姐,你让麝香找得好苦呀。”
没看过哪一家的主子是自个儿撑杆摇橹,让丫鬟在一旁纳凉的,偏偏碧家二少爷净干这种事,正所谓“有事,少爷服其劳;有酒肆,丫鬟喂。”而眼前,碧灵枢立於舟尾,舟里载了麝香和自己的近身丫鬟茴香,他轻松地摇著橹,细致的薄唇习惯地轻扬著,一脸陶醉。
他们靠了过来,两只舟轻轻撞在一起,麝香迫不及待地撩著裙,打算抛弃少爷投入小姐的怀抱,却被三娘阻住。
“麝香听不听话?”
“听!小姐的话当然听。小姐叫麝香往东,麝香便不敢往西:小姐说梅花鹿是马,麝香相信那一定是马。”她提著裙,郑重地回答。
“那句成语是『指鹿为马”,我昨日才教你的。”
“是是,是指鹿为马。小姐说什么是什么。”麝香眨著无辜的大眼睛,期盼地看著三娘,“小姐……那麝香可不可以上你的小舟啊?”
“不可以。”三娘眼神果决,可见她的小丫鬟马上哭丧著睑,口气不由得软了下来,“你说你会听我的话,现在我命令你,跟著二少爷和茴香游船去,玩得尽兴就回碧烟渚,乖乖上床睡觉,不要为我等门,别在我房里睡著了。”
“哈哈!麝香丫头,你听见了没?三娘不让你跟呢。唉唉……别哭,别沮丧著脸,载你去游江吔,又不是要你去跳河,而且茴香丫头也一道去呀!难道陪陪你的二少爷都不肯?”碧灵枢对著三娘挤眉弄眼,嘴巴咧得好大,无害地说笑。要游船,茴香是一定跟著的,谁教她是他的专用丫鬟呢。若能说服麝香丫头一同去,与二美共游翠碧烟波,实是人生一大乐事也。
一旁,十三岁的茴香咯咯地笑出声,澄亮的眼睛来回瞧著两位主子和麝香。
类似的戏码几乎每日都会上演,灵枢少爷是巴不得碧烟渚上的“四香”全赖在他身边,偏偏麝香对三小姐是死忠到了底。
“小姐……”麝香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不自禁地提脚跨出。
她光顾著瞧三娘,没留意脚下步伐:江面不比平地,两只舟儿又碰撞了一下,麝香没踏稳,手边也无支撑之物,一个打滑,她惊呼了一声,眼见身子就要坠入江里了——
“小心!”
“麝香!”
“啊——”
其余三个人见状都扑了过去想拉她一把,结果让碧灵枢先驰得点。他足下沾尘地如风吹过,身形迅速,长袖朝麝香甩出卷回。她没掉入江中,却吓得脸色发白,整个人被碧灵枢抱个满怀。
“张开眼来瞧瞧我是谁呀!可怜的麝香丫头,你二少爷把你救回来了,莫惊,莫惊!”碧灵枢说著,一只手安慰地拍著麝香的胸口。
麝香一睁开眼来,二少爷那张俊死人不偿命的潘安脸就在眼前,鼻尖快碰上她的了,她又叫:“不要不要!”为什么?!为什么二少爷就是爱捉弄她,她愈惊愈怕,他就愈笑愈乐?呜呜……
三娘吁了口气,贴身丫鬟对她的忠诚度令人莫可奈何,不过这次她是吃了秤坨铁了心,决定对自己好一些。
“听话,跟少爷玩去,别太早回碧烟渚,若让我瞧见你为了等门,趴在我房里桌上打盹儿的话,你就乖乖给我抄写『黄帝内经”十遍。”三娘仍沉著俏脸继续赶人。
茴香在旁看得津津有味,反正没她的事。唉,太可惜了,应该带点瓜子出来啃的,看戏怎么少得掉零嘴呢!
“呜呜……”麝香还在自怜自艾,双手推著碧灵枢的胸膛,“灵枢少爷,你放开麝香啦!呜呜……”
“唉,你怎么能过河拆桥?是我救了你吔,好歹也要给点奖赏以兹鼓励。”
“啊?!”麝香迷迷糊糊地仍让他抱著。
“碧灵枢!别欺负我家丫头。”三娘真看不下去了,她的黄昏游江,眼睁睁就要断送於此吗?碧灵枢笑开了一口白牙,秀朗的两道眉弯弯的,“三妹子,我怎么会欺负麝香呢?我疼她都来不及了。”他又低下头,望著怀里清丽的丫头,“来来来,让二少爷香一口就好了。”说罢,他噘著嘴凑了过来。
“碧灵枢!”三娘老大不爽地喊。
“啊!小姐救我呀!”麝香竟推开了碧灵枢,急急躲到茴香身后。呜呜……她好苦命啊,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二少爷爱欺负她,小姐又不要她了。
“糟糕,麝香丫头,你的小姐主子发火了,我不招惹你便是。”他睨著两个丫头,笑得有够轻浮,“嘿嘿,咱们还是快点消失吧,离了三娘的眼界,你就别害羞了,欠我的奖赏得快快还来。”
“不要!”麝香哀喊。
“要。谁教你欠我的?”
这时,小舟动了起来,碧灵枢摇著橹载著丫头,继续游江去,四布江面的烟岚很快地隐没了他们。只听见碧灵枢喊著:“三妹子,别又在舟上睡到天明了,会著凉的。”
“小姐,你的晚膳麝香放在蒸笼里温著,记得回去吃呀!”麝香丫头虽身陷“险境”,仍不忘爱心叮咛。
“我理会得。”三娘应声。
终於又回复宁静。她知道,碧灵枢爱闹著玩,自有节制不会太过分的。方才是他主动松手,要不然凭麝香那捏不死蚂蚁的气力,怎么推得动他?刚刚见了碧灵枢显露轻身功夫,三娘心里不禁有些艳羡。
一直以来,她就想学一些拳脚功夫。阿爹说她是女孩儿家又天赋异禀,专心研究医理,肯定是青出於蓝,因此不愿传她武艺。而大哥碧素问经年在外替阿爹和碧烟渚寻求稀有药材,想让他教授功夫自是不易。至於碧家二少就更别提了,十九岁的少年郎生得俊美至极,常拿一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嘴脸面世,整日绕著“四香”丫头打转,想要他教点擒拿手?她可不指望。
低叹著气,放松了心情,三娘拿过那本医书盖在睑上,继续被打断的小憩,脑海里仍想著事儿……月前买进的芍药,这几日该拿出来晒太阳了……今日替那老伯开下的药方,可否将血竭一味减轻……唉,好想好想学些武功……隐隐约约间,她真睡著了,一直到船身撞上了陆地,才将她震醒过来。
她忽地坐起身,脸上的医书应声掉下。碧烟已经散尽,夕阳完全西沉了,月色溶溶投射在江面上,水缓缓摆动著,牵扯著那抹月光也跟著摇曳生姿。
她揉了揉双眼,神智干净,然后,她看见了那一棵树,和那一处枝桠。不由自主地,三娘嘴角细微地往上弯了弯。
她记得的,四年前那一句半玩笑半赌气,又带著奇异壮烈的誓言。想想实在孟浪,至今她仍不知那男子的姓名,彼此间毫不相识,将来也不可能再见,对方随口一句话,自己竟惦记到今时今日,真可笑,也好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