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随著江水漂荡,会泊到这边来了?她静望著突伸出来的枝桠,四年前支撑不住她的部分早生得茂密,而月光洒下,就在树梢上头跳舞……不知怎么的,她只觉得心头涌入淡淡的失落……
她既不是异乡旅客,更不会有羁旅之愁,见了如此的月色景致,怎么心里头沉甸甸的?甩甩头,她搁下那股无法解释的感觉。小舟荡得更靠近枝哑了,水波摇晃的关系,她不太平稳地站立起来,像著魔似的,伸出手臂去触模那头枝柜,可惜指尖和枝橙还差一点点的距离。接著,她想也未想自己身处何处,竟然跳起身去攀触。
这回,模是让三娘模著了,却稳不住身体,两只藕臂攀在枝桠上,才荡了几下便滑了手,“咚”的一声身子又落进舟里。接下来又是一连串的变故——小舟因撞击而摇晃得厉害,三娘惊呼了一声,整个人重心不稳地跌到小舟尾巴,忽听得水花溅飞的声响,她竟为了那枝桠再度落水。
包糟的还在后头,三娘落水引起好大的波浪,小舟原已摇摆不定,舟底又浅,这遽起的波浪就这样把舟儿给翻覆了。
入夜的江水冷意渗心,三娘翻过身子划动双手,却觉得呼吸梗在胸口,因为小舟沉入江里,兜头对准她覆盖过来。她想逃,脑勺却又撞上舟缘……一瞬间,四年前落水的恐惧全涌上心头,强烈的晕眩感软了她的气力和神智。
不要啊……她心中呐喊著,身子却瘫软下去放弃挣扎。
有人落江!
岸上那名男子突地勒马煞住,动作极快翻身下马,跟著跳入江中。
水中,三娘快不能呼吸了,身子一直往底下沉。江上有很好的月光,无奈却透不进水下。男子花了一会儿时间才适应了黑暗,奋力地游向她,单臂将她搂住。明明丧失了意识,那纤细的躯体竟配合著他,双手主动抱住他的颈项,女性女敕柔的肌肤抵著他的脸颊……男子心中一怔,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忍住陡然而起的怪异情绪,他搂紧她的身子冲出江面,游至岸边,打横的将她抱起,两个人都湿漉漉的。不由得,他低头打量怀里的人,是一位姑娘家,月光映著她象牙白的肌肤,眉儿细长如柳,鼻梁挺秀,唇瓣薄而可怜。他见过她吗?他没法确切地回答,脑海中快速地搜寻,想将熟悉的感觉拼凑成形。
“姑娘!”他喊著,将她安置在干燥的地面,手指伸近探了探她的鼻息,已十分微弱了。“姑娘!醒醒!”他加大音量。
见女子没有反应,他皱起浓眉,一手托高她的头,另一只手则以适当的力道揉著她的月复部,帮她控水。
他跟这地缘犯冲吗?经过一次就得落水一回,总有人选在他来时,以这种“壮烈”的方式迎接他。而为了救人,他把自己搞得又冷又狼狈。
他犹豫著要不要帮她顺气——对方毕竟是姑娘家,他可不想为了救她,又让人当面赏来一拳,指著鼻子骂小人。
“姑娘!醒来!”他的口气已经很不耐烦了,再这样下去,他得对著她的嘴送入空气,可顾不及女子贞节的问题了。
“嗯……呵……”三娘发出申吟。
“姑娘!”他吼著,大手拍了拍她的脸颊。
癌过身去,他想确定她是否真醒了,一股奇异的药味儿就这样漫进他的嗅觉。他的神智平和了下来,心裹另一股骚动却刚抬头。这药味,仿若融合了无数种药材,而眼前他救下的姑娘……他心一动,目光忽地转深,仔仔细细地瞧著那张清雅的容颜。
三娘浓密的睫毛搧了搧,微微撑开眸子,正巧迎上他探究的双眼。眼前的男子有好几个分身,那些“分身”慢慢重叠在一起……抓准了焦距,她看清了他的脸,不受控制地,她朝他牵动嘴角,喃喃地开口。
“是你……你胡髭……不见了……”
天啊!她到底喝下多少水?肚子好不舒服……皱著小睑,她忍不住又呕出一口吐在他身上。
真是她!他们还真是有缘人哪。风琉自嘲地想。这姑娘几岁了?十七,抑或十八?那时是乳臭未干的丫头,如今竟已出落得标致又……软玉温香。方才将她搂紧在怀里,便感觉到完全的女性曲线了。
她依旧靠著药汁过活吗?怎么身上这股药香味儿如影随形,愈来愈浓郁?这时,三娘咳了咳,挣扎地坐起身子,意识已全然清楚,只是胸口闷气过久,有些不顺畅,服一颗沁心养气丸就没问题的。她美眸望向蹲在身旁的男子,眼瞳中闪烁著算计、得意,和某些连自己也没察觉的东西。
“你这般瞧我何意?该不会是心中过分感激,而不知做何反应吧?”风琉下意识拍抚著她的背,未留心这个小动作。
“你救了我。”三娘脸上的笑渐渐扩大,清亮亮地睨著他,“你没有袖手旁观,你到底还是下水救我了。”方寸间,一抹微带甘甜的滋味散染开来,为他的相救,更为他无心的小举动。这滋味掩盖了那股莫名的失落,摆月兑了沉重,心绪是轻飘飘的,似乎……三娘有些明白了。
风琉觉得气息一窒,视线竟很难由她眼瞳深处移开。她的双眸是五官之中最明亮、最吸收人的地方,如同深潭又似贞岩,难以捉模却闪耀著固执的精神。
勉强拉回思虑,风琉清清喉头,粗声说道:“你这样想死,就劳烦你死远一点,别三番四次在这里投河,你可以死得畅快,我也省得麻烦。”
这人说的话实在恶劣得紧,不过她不会同他计较的,因为心情还不错。
“人世无常,总有意外,我哪里想寻短?”她缓慢地解释,苍白的脸庞上,一对眼格外的黑白分明。她继而又道:“小女子石白玉,敢问公子高姓?”
她不想以真姓名示人,毕竟“碧烟渚”在这地方名头太响,若说姓“碧”,很容易联想出来的。她现在扮演的是一身病鼻的弱女子,怎能和碧家女神医有所牵扯呢。
风琉微微怔住,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直觉她笑得有点不怀善意,似乎早将落水的恐惧抛出了九霄云外,一点也没有劫后余生该当的反应。
“在下风琉。琉璃的琉。”
“风琉……”她低头沉吟了一下,再次接触他的视线时,唇边带著一抹胜利的笑。“好,风公子,”她又咳了咳,“往后,你要听我的话……首先,麻烦你找个舒适干净的地方,让我换掉一身湿衣。暂时先这样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现在累得可以倒头就睡。”
逭这这……这女人说什么鬼话?!
风琉瞧鬼怪似的盯著她,“荒谬!你凭什么指使我?!”这辈子,他是把命卖给啸虎堡了,除了堡主,谁也没资格对他下命令。这姑娘让江水灌昏头了吗?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不知恩图报无所谓,你倒得寸进尺指使起我来了!弄明白,若我不救你,你早尸沉江底了。”
“谁要你下水救我?还不是你自愿的!”三娘杏眼圆瞪,理直气壮的,“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说过的话岂可违信?!”
第二章
然后,风琉忆起了那个赌约。
而现在,三娘正身处於一个舒适得不得了,且干净得不得了的厢房。
床上罩著鹅黄软褥,熏过花香的羽被,帷幔轻柔如蝉翼,雕花桌面置著灯火台子,火光燃著油照了满室明亮。三娘窝在澡盆中,让团团的温暖水气包围,及腰长发披散著,在水面上铺浮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