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吧,你身子还很虚弱。”
三娘放下帷幔,吹熄了油灯,将房门静静地带上。
廊前小院里,不知名的小虫儿声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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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纱一直是清醒的。她静静的候著,等待夜阑人静。
今夜不走,更待何时?思量清楚,该是挥刀斩断情丝。这世间有情人能终成眷属,那是老天给的赏赐;回想她和漠岩,纵使有情,又如何?悄悄地,她起了身,入夜的凉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走近桌旁,她模索著桌上的火摺,搧燃起来,点亮了灯盏。
忽地,她又打了个哆嗦;她抚模著双臂,单薄的身子觉得清冷——
你总是不懂得照顾自己吗?
我会待你很好很好,不让你吃苦,不受半点委屈……
此生我非你莫娶,若你不快乐,受了什么苦,那一定是我不好。
她一定哭了,双颊感到一阵温热。甩了甩头,她将那些纷乱的回忆甩得粉碎。何苦想起这些?今夜一别,从此便是陌路。
忍著疼痛,艰难地替自己换上衣装,她整理出一个小小的包袱,然后由书案上取来纸笔。
摊开一张书信白纸,她在桌旁坐了很久很久,茫然若失的,带著微微痛楚,她持著笔,竟久久无法成书。
她想像著漠岩见到这封短函时,自己不知已身在何处了……合了合双眸,她心底长声叹息,右手手腕使不出力,她以左手执起笔,生疏的、努力的、一字一字的写上:
漠岩:
此生得遇夫君,云纱心中足矣。
君是性情中人,重情重义,於我一身恩情,云纱当永世铭记。
漠岩,你莫要生气,如此结果,对你我皆好。去结缔一段更好的良缘,云纱深信,天涯海角处,定有与君成配的娇娥。
但愿,君能放开怀抱,莫以妾身为念;
云纱当每日祝祷,祈求夫君无病无灾,安康身强。
一生情,觅得所钟。
云纱手笔
一滴泪落在执笔的手背上,无声息地滑下,云纱恍惚的瞧著它沾湿纸笺。
端正地将信笺置於油灯下,系上了披风,肩起小小的包袱,然后,她吹熄了灯火。
夜已阑珊人已静。
当她步出房,伸手合上两扇门,心情是毅然决然的。由不得她捆细思量,揽紧肩上的包袱,她避开了守夜的巡逻,缓缓朝后门离去。
不能回首,怕再流连一眼,心便软了,而心便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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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铃儿似的清脆歌声由骡车里头传出,和著童儿的软软稚音,说唱著小曲儿,念念吟吟。骡车队里,这样悠扬可爱的歌调,引得人侧耳倾听。
小鸟儿啼,小狈儿叫,
小花儿开得满山谷,小小粉蝶儿翩翩飘。
一篮花,挑一挑,又美又香我才要,
编个花帽儿送谁好?
送谁好?正苦恼,
听见小花儿嘻嘻笑。
车帘子揭了开,一个略微发福的身影探头进来,窝在车里的姑娘和两个孩童停了歌声,三对眼睛全投向来者,欢乐未尽,嘴边犹挂著笑。
“阿娘,姊姊教我们唱歌呢!”二妞年纪小也最活泼,小小身子紧挨著云纱,眼睛圆溜溜的,又晶又亮。
牛大婶移进身躯,车内空间登时少了三分之一。她是个福相人,圆圆的身材,圆圆的睑儿,眼睛细长,笑著时,便眯成弯弯的捆缝。
“姑娘,我家丫头们喜欢你喜欢得紧呢!你一路上陪她们说说唱唱,现在可巴著你不放了。”
“我们很投缘,大妞恬静,二妞可爱。牛大婶,您真福气。”云纱诚挚地说。
“唉,有什么用?女儿家命苦,养大了也是别人的。”
“不会的,女儿家贴心嘛。”云纱微笑地看著静坐一旁的大妞。
“哎呀!不提了。”牛大婶挥了挥手,继道:“你手腕和脚踝的扭伤好些没有?我当家的说,往前去会经过个小镇,咱们歇歇脚,顺便让你给大夫瞧瞧。”
“牛大婶,您别费周章,我已经好多了。这手腕是骨折,不是三两天便能痊愈,时间久了,它自动会长合的。”云纱心里有些著急,不想耽搁了骡队的行程,因为每走了一日,就表示离啸虎堡更远了些。
那一夜,她独自离开后,在草原上步行了一整日,最后带著伤的脚踝实在受不住折磨,她委倒在地,正巧遇上了骡队。他们是住在边陲地带的百姓,听说南方生活容易,几户人家便结队同行,举家迁移。
“大婶,”云纱叹著气,“大家待我这般亲切,我心中真是万分感激。”
“哎呀呀,姑娘……”牛大婶搓了搓手,又搔了搔头。
忽然,车身在毫无预警下猛地煞住,一阵吆喝夹杂著骡子叫声响起,外头似乎乱了一团。
牛大婶“哎哟”一喊,好不容易稳住身躯,没等车身摇晃变缓,她已一把掀开灰布帘子,探身出去,一面喊著:“怎么回事儿?车轮子又打突了吗?”
云纱手挽紧了牛妞姊妹,怕她们撞伤了,听见外头驾车的牛伯对大婶说:“不碍事,不碍事!你快进去,跟孩子一起别出来!”
接著,车帘子外响起一阵骚动,交谈声低微纷杂。云纱想瞧清楚,可是空隙全让牛大婶挡住了。她揭开帘子一小角,露一个头在外面张望,过了会儿,她才缩进车帘子里,原本红润的脸显得仓皇,口气急促地对云纱说:“我那当家的说……好像是拦路来著,做没本生意的。”
“没本生意?”云纱愣愣地重复。
“就是抢劫的盗匪。这道上偏僻人烟少,官府无力管,倒教咱们给碰上了。”牛大婶汗珠滑下圆脸,她乱慌慌地打量四周,瞧是否有东西可派上用场,边喊著,“大妞二妞,快过来娘这边!”终於,让她找到了一根木杓,她抓得紧紧的,护卫在孩子身前。然后,她瞪著云纱,突然大叫:“哎呀!不行不行!姑娘,你千万别让外头的盗匪瞧见你的模样,你生得这个脸蛋,肯定捉了你当押寨夫人!”
牛大婶说著,暂时丢下木杓,双手抹著车板上的灰,便要往云纱睑颊扑,想将云纱的容色藏起。
就在此时,车帘子咱地一声被掀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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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娃儿率先尖叫,接著牛大婶也加入了,她的叫喊既高又亮,震荡得人耳根生痛。
但,云纱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说不出一句话来。她脸色陡然苍白,两片唇瓣颤颤地抖著,珍珠泪儿在眼眶中滚来滚去。透过雾气,她怔怔地望著那名男子,他的面容沧桑而憔悴,同样怔怔地回望著她——
是她的漠岩,她的向二哥。
这一刻,她终能了解,这一世,她永远无法将他驱逐出心境。现在见著了他,苦苦忽视、强压下来的思念又暗潮汹涌,滚烫地在胸臆之间沸腾。谁能救她?只有他的解放和自我的扼杀。
叫声渐歇,牛大婶和雨个妞儿好奇地打量“土匪头子”,感觉到他和云纱之间强烈、不容忽视又澎湃起伏的情愫。大家都没说话,只有呼吸声彼此交错。
良久,向漠岩终於开口,深渊似的眼萧索而苦恼,“你忘了我们的婚约吗?你一声不响的离开,能去哪里?”
原来不是匪类,是相公追娘子来了。好像看戏一般,大婶和女孩儿们同时把目光调向云纱,等她接下面的台词。
“云纱留了书信,你……何苦又追了来?”她咬著下唇,希望自己能坚强一点。若可以不在乎他心中爱谁多些,她就不必承受这难当的苦痛了。
耙情是小俩口闹别扭?嘿嘿,在牛家村,谁不知她牛大婶是出了名的媒人婆,撮合有情男女她最拿手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