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云纱还固执地缩在角落,牛大婶已抢著开口:“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说嘛!做什么要离家出走呢?你相公都亲自追来了,去去去,过去跟他谈谈,把误会解开了,什么事都会转好的。”
牛大婶边说著,手也没停,直接将云纱拉了过去,然后顺手把她推下车,稳稳掉进向漠岩的怀里。
云纱感到无边的乏力,想要淡忘,他却苦苦不放,到头来,皆是伤心人。而落入那温暖的胸怀,熟悉的依恋让她变得软弱。
向漠岩紧紧将她一搂,转头对驾车的汉子道:“内子我带走了。多谢这几日来的照料,向某十分感激,这是一点心意,请收下。”他递给牛伯一袋金子,语气诚恳。
“千万不可!”牛伯大声推拒,几家的同伴也发出惊愕声。方才还以为碰上了盗匪,虽然是单枪匹马,但他拦阻骡车队的气势真令人胆寒:没想到是啸虎堡的人,又如此大手笔,实在太诡异了。
“一定得收下。”向漠岩坚持,下一瞬,袋子已塞入牛伯的腰际。
“那……这……”牛伯不知所措,模模鼓鼓的袋子,又呆呆地瞪著他,一会儿才呐呐地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到了南方,纵使人生地不熟,大伙还可靠这袋金子做些小本生意。牛伯想著,心中欣喜,朝向漠岩拱了拱手,“多谢这位公子。咱们还得赶路,就此告辞了。”
一行骡车缓缓地再次前进,车裏的大婶和妞儿朝云纱不住地挥手道别,渐行渐远,渐远渐淡了。
云淡风清,空气里飘著向漠岩的气息。静静伫立著,云纱低低叹息,“那婚约……你将它忘怀吧!只可惜碧玉簪摔碎了,我……没法物归原主。”
“我不要你还!你的丝帕我一直带在身边,是你给我的订情信物,这段婚盟岂是儿戏?”思及那簪子是因何碎裂,向漠岩不由得战栗。他心有余悸,加上云纱留书出走,不告而别,承受的恐慌几要使他崩溃。
“跟我回去。”他的眼神、他的态度、他的一切,不容反抗。
云纱唇咬得更用力了,头摇得如同博浪鼓,“不要,我不要的。”
她直视著他,泪眼婆娑,唇边绽著一朵邈遥可怜的笑。她轻轻唤著,“漠岩……让我走吧,我求你。红尘人世,无论天涯海角,云纱不会忘记你。而这世的恩情,恐怕无以为报,来生……定当衔环结草……”
“跟我回去。”他又重复了一遍,执拗地不愿放开。
云纱悲哀的凝睇著他,不言不语。
“你——决意要走?”向漠岩憋著气息,一字一字地问,脸色阴郁可怖。
云纱强迫著自己点头,四周弥漫著一股山雨欲来的气味。
“好……好……”他呢喃著反话,眼窝处的淡青色表示出失眠的痕迹,面容有些狂乱,显然云纱的坚持带给他极大的打击。
“你有两条路可选。第一,跟我回啸虎堡;第二,一剑刺死我,然后你走!”
迅雷不及掩耳的,他拔出靴子内防身用的匕首,粗鲁地塞进云纱手里,喘息著,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等待那把锐器插入胸膛。
“漠岩……”云纱吃惊了,她愣愣地握住那柄匕首,感觉它的冰冷,那截然不同於心窝处沸腾的滚烫,每个感觉都活了起来,也痛了起来。
她注视著眼前的男子,他的神情带著她无法理解的绝望。为何会走到这等田地?他怎能用这样的手段圈住她?难道他还下明白,她永不可能伤害他,只盼他一生一世平平安安?他……他怎可轻贱自己的生命?永世不见,於她,又谈何容易。可是她也懂得贪心和自私了,不要他心中藏著别的女子,想得到他全心全意的对待。若不勇敢地挥剑斩情丝,有一天,她怕他们的相恋会沦成相怨。而现在结束,虽然心如刀割,却最凄美难忘。
可是他,连让她保留一份情爱都不肯呵,还横下心步步相逼。
蓦地,所有的委屈和伤心,凄楚和难舍,漫天的、不分青红皂白的,兜上了心头。
云纱跺著脚,狠狠地将匕首掷开,心中首次生了怒气,委屈的眼泪流了下来,哭得悲悲切切又肝肠寸断。她抬起手揉著双眼,也不管腕上的伤疼不疼了,像小孩儿似的,边掉著泪边喃喃地说:“你欺负我……你总是欺负我……”
她这一哭,哭得向漠岩脸色大变。他心疼地捉下她的小手,想抬起她的脸蛋,她却固执地将头一偏,躲避伸来的大掌,决心要任性地哭个够。
“不要哭,云纱……你打我、骂我吧,就是别再落泪了,你哭得我心慌意乱。”
上一刻的阴鸷早飞向九重天外,现下是深深的懊恼。他不想惹她哭,却常常做出这种混帐事来,他恨死自己了。
“你手有伤不方便,我替你打,帮你出气,你别哭呀。”
他揍起自己来竟毫不留情,如同和仇家拚命,先赏了脸颊两记清脆的耳光,接著抡起拳头重重地往心口击下,发出砰砰的声响。
“不要呀!”云纱睁著泪眼,伤心的痛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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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漠岩恍若未闻,下手却一下重过一下。
“我说不要打了!”这次,换云纱捉住他的手,星眸汪汪地看著他。
有短暂的静默,他们俩俩相视,目光中交缠著绵密的情感,只有情人才懂。
“我犯了太多错,该打的。”向漠岩发出一声低叹,反手握住云纱的柔荑,轻声细语地说:“你的伤好些没有?你这样趁著我不在的时候离开,用这种方法惩罚我,我会担心死的……你生我的气,可以打我、杀我,就是不要突然的不见了,躲著不愿见我,这种折磨,我挨不住的……”
一个男人,她钟情心爱的男人,就要为她掉泪了。
“漠岩,你不能哭,不能落泪的!你是堂堂男子汉,是啸虎堡堡主,怎么可以随便掉眼泪!”云纱心中慌慌地受了震撼,满腔的苦涩正被一股感动融化消除,慢慢转成似水柔情。
挣开他的掌握,她掏出手绢儿,轻轻拭著他脸庞的湿润。
“你都要离开我了,我为什么不能哭?”见佳人态度转变,温柔以待,这招“哀兵苦肉计”似乎也使得,於是向漠岩的脸更苦、更萧瑟了。
云纱幽幽地又叹了口气,她拭著他的泪,自己却满腮泪痕。“待在你身边,我会很痛苦很痛苦。你心裹惦著我、牵挂著我,我知道,可惜你无法全心全意只属于云纱一个人。我不要你瞧著我,与我谈天说地,共度每个晨曦黄昏,与我执手偕老时,心里头仍念著别人,我大方不了,我会心痛而死的……”
猛然间,云纱被拥入男性宽广的怀抱中;向漠岩下巴抵著她的头顶,健臂牢牢圈住她的娇小。
终於,又让他抱住了她。她别想逃了,如果再次任她离去,会心痛而死的,肯定是他向漠岩。
云纱清楚,这处怀抱非她的栖所,但感情背叛了理智,忍不住眷恋了起来。
“漠岩……你听我的劝,让我走吧。我们——”
“绝不!”他沉稳又粗暴地打断她的话,忽然,他仿佛思及什么似的,将云纱推开小小距离,两眼直直地盯著她。“我知道你要去南方,拿著人家送你的玉佩去找那个……那个……”他“那个”了半天说不出来,心中却受伤得很,咆哮低喊,“不准去!不准你见他!”
“不准见谁?”云纱让他搞胡涂了。她一心只想走得远远的,对将来尚未静心想过。况且,她能去见谁呢?这世上她已是孤苦伶仃的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