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凑过来时,樊香实张嘴就喝,灌了水,冲掉口中黏稠感,她喝得有些急,嘴角都弄湿了,水滑到下巴。
“喝慢些。”陆芳远连叹气都静静的。
她抓起衣袖随意拭过嘴角,扬睫看他时,眼神有些哀怨,也有几分认命,跟着闷声从矮拒里取出一条厚长棉布,对折成两层铺在自个儿榻上。
她月兑鞋上榻,让腰部以下的地方压在棉布上,刚躺好,陆芳远已拉来收在榻内的被子为她盖上。
他凝视她,看得她颊面微晕才沉静道:“再喝个两年看看,两年后该也养得差不多,到那时若不想再喝,不喝便是。”
樊香实不由得挑高秀眉,暮气沉沉的表情陡然发亮。
“公子说真的?!真的可以不喝了?!”士指紧抓被子。
他带笑领首。“只要这两年养得再好些,自然不需再喝。”
“好!就、就再两年……公子,我努力!”
有期限总比遥遥无期来得强,她不想像小姐那样,成天被盯着进补、喝药,连想出去骑骑马、透透气、散散心都得跟公子抗争再抗争。
思及什么,她眼珠子一溜,兴奋语气回复寻常,慢吞吞问:“公子,今日『武林盟』请人来访,是不是因『五毒教』又在中原惹事?”抿抿唇。“公子前阵子应『武林盟』所求,连续解掉『五毒教』几种独门配制的大毒,后来就发生有人夜探咱们『松涛居』……公于是否觉得这事跟『五毒教』月兑不了干系,事情混沌未明,所以才一直不让小姐外出?”以往小姐要出去走走,吵个两、三次公子总要答应,但这一次吵得颇久,直到今儿个闹凶了,公子莫可奈何才点头。
他面庞微垂,眼神阒黑,伸手挑起她一缕紫泽发丝在指间挲了挲。
“还是阿实心细如发,最知道我。”
闻言,她心音一促,血液加速奔流,刚这过鹿血的身躯浑身火热,连呼出的气息都热呼呼。
士为知己者亡——这句话公子曾教过她,现下似乎有点体会。人家拿她当知己看待,她愿为对方两肋插刀、流血断头!
“公子,难得的春回大地,小姐想骑马散心,让阿实也跟着去吧?我会保护小姐,一直贴着她,公子不要烦心啊!”
他像似一怔,随即淡扬嘴角。“好啊,我不烦心,有阿实在,什么都能搞定。”他放下指间那绺发,柔声道:“睡吧。”
“嗯……”她点点,头听话地闭起眼睛,放松吁出一口气。“……呃!”突然间,她竟又拥被坐起。
已举步打算离开的陆芳远脚步一顿,疑惑地瞥向她。“怎么了?”
“公子……我……那个……没、没事……只是……只是……”瘪瘪嘴,脸肤红扑扑,最后下巴都快垂到胸前,很悲惨地嗫嚅道:“人家……那个来了……”说来就来,一来就波涛汹涌,底下棉布肯定沾上了啦!呜呜……好丢脸、太丢脸,公子竟然还、还笑出声?!
怎么这样嘛……
*
七日后
春夏两季,北冥十六峰的各村村民每月皆有赶集。
今日在接近谷地的油菜花野原上有疑热闹春集,四面八方往这儿赶来作买幸的山民们多得数不清,不管是牲口、农具、猎具的买幸,或是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茶等等交易,应有尽有。
有些山民们住得远些,为了春夏两季的赶集,把家当全驮上马背或驴背,逐集市而居,就作这两季买幸。
樊香实亦步亦趋,跟在自家小姐身畔。
今儿个一早,公子陪小姐出游,她这个“贴身小厮”也跟出来了。
八成想让小姐更舒心些,公子不仅应允小姐自行骑马,还让小姐逛起春集。
说到逛集市,她樊香实可算得上识途老马,以前甚至跟阿爹来摆过摊,由她领着小姐游逛,肯定能玩得尽兴。
再有,她跟公子承诺过要好好保护小姐,只是依小姐的脾气,倘若保护的举措做得太过明显,八成又要闹不愉快。所以啊,现下这样安排再好不过,她能领着小姐吃喝玩乐,亦能光明正大看顾。
“小姐,瞧,有皮影戏呢!这是北方皮影戏,我爹说,跟南方的不太一样。”樊香实搔搔头,咧嘴笑。
“但我只看过北方的,没瞧过南方的,也不晓得哪边不一样,不过爹说了,不管北方、南方,只要是戏都好看。”
此时周遭都是人,男女老幼,叫卖声、议价声不绝于耳。
比间的春风迷人温暖,拂来一阵阵混过青草、泥土和花香的气味。
殷菱歌的气色比几天前好上许多。
山民们见她生得好看,许多目光全驻留在她身上。
有几个小童甚至一路跟在她身边,她逛到哪儿,孩子们就跟到哪儿,瞧着那几个天真爱笑的孩子,殷菱歌向来清冷的玉容倒柔软了几分,唇上噙着春风般浅笑,变得容易亲近许多。
“小姐,不如咱们也坐下来看戏吧?就席地而坐,这草地坐起来很舒服的,咱们跟孩子们一块儿看戏?”樊香实劝诱着。
她已仔细打量过四周,摆摊的山民们有好几张熟面孔,都是她从小便识得的当地人,然后有些是春夏集市时才会出现的半熟面孔,至于那些没见过的生面引,目前瞧起来并无显样,而公子此时落于她们身后十步左右,被两名谷村村长绊住说话。
“松涛居”与北冥十六峰的大小山村一向友好交往,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大小比村这个“近邻”便如同“松涛居”的大门关,一有陌生人进入“松涛居”地界,村民们往峰上传涕消息之速,可比野火燎原。
被村长们拉住说事,公子一时半刻怕是不好月兑身。樊香实心想,她干脆就拉着小姐边看皮影戏,边等公子过来。
哪知,她才踮起脚尖、越过几颗人头想跟陆芳远打个招呼,身旁的殷菱歌已被三、四名孩童簇拥着钻进人家皮影戏临时搭起的后台棚内。
“小姐!”她顾不得知会陆芳远,随即跟上,撩开厚厚灰左帘子钻进去。
“小姐——咦?”一踏进昏暗的棚内,她目力尚未适应,立即察觉出显样。
太过安静……静到教她头皮发麻!
有风流动。是掌风!从左后方扫来!
对方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因此丝牵不掩气息,大刺刺试她身手。
她矮身闪过,立即回身相对,眼前站着的是一名高大男子,他一臂挟着全身瘫软、似被点穴的殷菱歌,仅以单掌应付她。
他掌力极沉,而且频频变招。
樊香实左突右这冲,整个人仍被罩在对方的掌风底下,即便想张声提点陆芳远,丹田内的真气却也滞碍难行,无法扬声。
这人……哄骗孩子们,要几个小童帮他拐“松涛居”的小姐入棚内吗?
可恶!究竟是何方鼠辈?
双方交手的过程其实很短,才经过几个气息吐纳而已,但樊香实人在其中,竟觉似有一刻钟那么久。
男人像猫逗老鼠那样闹她,她突然正面迎击,不再狼狈闪躲。
他低“咦”了声,因她扑过来的气势大有同归于尽的神气,打法相当不要命。
她已做好挨打的准备,但同时下定决心,无论多痛,都得双手、双脚外加一口牙,紧紧巴住对方不放,能撑多久是多久,公子必能察觉显状……公子会来的……一定会来……
突然间,天光射入,整座棚子被掀敞开来!
耳中听到一波接连一波的惊叫,周遭的村民们忙着奔逃避祸,东西散落一地,事情变化太快,樊香实一时间不太确定自己有无中掌,但她神智仍清楚,只是左肩沉甸甸,琵琶骨隐隐泛麻,几平连抬手都难。她眼珠子往旁边一瞥,发现那人的手就按在她左肩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