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棉布掩着他下半身,他慢条斯理将臂膀伸进里衣衣袖内,见她有些撑不住了,眼珠不安地飘移,就是不太敢定在他身上。
别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后,他终于道:“去亭子那儿取双鞋来。”
“啊?”樊香实眨眨眼,一意会过来,连忙点头。“是!”
她再次奔回六角亭台,再次打开暗柜取物,待她回到温泉池边时,发现她家公子已将里衣、里裤穿妥,还罩上宽宽外衫,衫子的衣带系得相当随兴,于是襟口宽舒松垮,却很是潇洒。
他是故意支开她吗?
因为看出她脸红心跳到快要晕厥?
还是他……真拿她当“贴身小厮”看待,既是“小厮”,自然是男的,公子当她是男的,所以才大大咧咧在她面前赤身?
樊香实咬咬牙,甩开脑中乱七八道的思绪。
她矮蹲在他跟前,摆好刚取来的一双鞋,然后用棉布擦净他脚上的湿气。
鲍子的脚板薄薄的,精瘦而修长,脚心好温暖,脚趾有着薄茧,她为他拭干后,该是回房便要上榻就寝,他没套布袜就踏进鞋里。
穿妥衣鞋后,他举步便走,发现她没跟上,步伐随即一顿。
“阿实,还不回去?”
“公子先走,我把这儿收抬好再走。”她蹲在地上,七手八脚收拢他换下的衣物和用过的棉布。
“还不回去?”他淡声再问。
那语气明明无一丝波动,平缓得很,但就是……就是……
樊香实心肝微颤,不敢再拖延,遂把东西全抱在胸前,咚咚咚地快跑跟上。“回去了、回去了!”
苞在公子身后,跟了一小段路,她不禁低下头嗅了嗅怀中衣物,等察觉到自己此时之举,双颊一热,瞪圆眼,又连忙打直颈背。
“你以为躲着,晚些回去,便不用喝那碗鹿血吗?”离开“夜合荡”,穿过云杉林,在步下百来层石阶之前,陆芳远突然很不经意一问。
但,问者有心,听者是心很虚。
“哇啊!”樊香实心口一蹦窜,两只脚竟自个儿绊起自个儿。
身为她的主子、教书先生兼授武师父的陆芳远宽袖略动,似要出手,却又悄悄收住。就见她抱着满怀的衣物往前栽,从百来阶石梯上栽跟头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八成是求生本能,她在千钧一发间使了记“鲤鱼翻身”,嘿地一声,两脚已安稳着地,定在几个石阶下的小平台。
“公子,你看到没?看到没?阿实这招使得漂亮吧?我提气这么一腾,站得稳稳的,没摔着呢!”
男人此时徐步而下,她冲着他笑咧嘴,眼底闪亮。
陆芳远赞许般点点头,嘴里却道:“可见喝鹿血能收奇效,回去喝吧。”
邀功的小脸立马垮下来。“公子,我每个月都喝,连续六个年头,气早都补足了……”
“那更不能坐途而废。”他嘴角微扬,用闲聊般的口吻继续说着。“每个月就喝这几天而已,又不像菱歌需天天食补、药补。姑娘家落癸水,必须气血双补,阿实的月事向来准确,我记得……嗯,不是在今晚夜半就是明儿个一早,所以等会儿饮过鹿血之后,睡时记得在榻上多铺两层厚棉以防——”
“公子!”扬声羞嚷。
就说了,她家公子根本拿她当“小厮”看待,说起这种姑娘家身子的私密事,他脸不红、气不喘,理所当然又理直气平得很。
呜,好歹也顾及一下她的脸面嘛……
被她突如其来一嚷打断话,陆芳远负手立在上方石阶,挑眉模样有些无辜。
“我……那个……我先把公子换下的衣物抱回去,公子慢慢散步,慢慢回去,我、我快快走!”丢下话,她飞也般跃下石阶,逃得很快。
望着石阶下那道逃开的姑娘家身影,他的眉淡淡敛下。
这些年,她的发色转变,黑中带深紫,那色泽在月光下更能分辨……跑开时,她束起的长发在身后飞甩,紫光流动,风中荡开她发丝是的香气,夜合花的气味。
她在夜晚绽开、香气最浓时的花丛里打滚,弄得满身、满发皆是郁馨,而她自个儿似平没察觉……
六个年头了吗?
他需要再多些时间。
若再养她两年,等她满双十了,该是最好的时机。
在那之前,他会耐心等待。
湿发被山风吹得坐干,他长衫虚贴着修长身躯,眉宇间复杂得近乎无情。
迎风踏下石阶,夜风张扬,他行步缓慢,试图摆月兑无意间沾染上的那股夜合花香……
第4章(1)
将怀里一团衣物摊开,外衫、中衣和用过的棉布稍作整理后,搁在公子寝房脸盆架旁的小篮里,明儿个一早会有仆僮过来收去洗涤。至于公子的贴身衣裤则暂时放在她房中脸盆架边,那是她的分内活儿。
当年搬进“空山明月院”,见公子留下里衣、里裤自行清洗,她当时满腔热血直想回报他,很自然地把他当爹那般伺候,爹在世时,她洗爹的衣物,如今追随公子,公子是她的主子、她的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洗公子几件里衣、里裤算得上什么?
分置好之后,她终于坐上榻,看着那碗老早就放在她榻边小几上的鹿血。
端起碗,深吸口气,她强迫自己含进一口咽下。
那年她雪崩遭埋,七日后重见天日,全赖公子将一方“血鹿胎”剥碎喂食。
她之后才晓得,那是块千年珍药,可遇不可求,公子费尽千变万苦才从域外血鹿牧族那儿弄到手,结果……整块全被她吞食,连渣都不剩。
罢得知实情时,她内疚到哭出来,很害怕很害怕怕自己抢了小姐的灵药,以为那方千多“血鹿胎”是公子特意为小姐求来的,但公子却对当时尚卧榻将养的她徐徐笑,再三劝慰又再三保证,他说,她绝对没抢走谁的药,至于能让小姐变得身强体壮的药材也已找齐,只是最重要的一味药引还得慢慢养,只要有耐心,假以时日定有大成。
再深吸一口气,双手捧碗,硬着头皮连吞三大口,吞得她眉心发皱。
不行不行……快呕出来!
她女圭女圭脸揪成小笼包,很费劲调息,要真呕出来,公子绝对会去取第二碗鹿血,她不喝,他肯定要强灌。
所以打死都不能吐!
活埋于雪中七日,公子说她小命虽被“血鹿胎”吊活了,但毕竟不是习武之人,因从未练气,无真气护身,而寒气又连着七日逼侵,多多少少渗入骨血里,因此每遇女子月事,气血皆亏,情状较寻常人严重许多,就必须饮足一大碗鹿血。
他说,“血鹿胎”融进她体内,时不时有鹿血滋养,方能保她气足命长。
鲍子说什么,她都听。
鲍子要她做什么,她都做。
所以尽避她自觉身强体壮,与那场雪崩发生前没多大差别,甚至因为习了武,五感变得更敏锐,身手更加矫捷,但公子要她饮鹿血,她饮了便是。
每月就这么一次,咬咬牙便撑过去了,至少能让公子安心,而唯一感到抱歉的……就是圈养在居落内的几头纯北冥品种小花鹿,因为她,它们每月得轮流放血,可没少受过苦。
第三次深深吸气,她仰头把剩余的鹿血全灌完。
本噜咕噜……咕噜咕噜……既腥又稠的血液滑过喉头,落进胃袋,她丹田处有热气汇集,热力透至指尖,比浸在温泉池内更能行气。
当陆芳远回到“空山明月院”,跨进自己的寝房,再从相连的小门步入她的房内时,就见她已乖乖灌完鹿血,摆出一脸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
他打开桌上茶笼盖,从茶壶中倒出小半杯水,朝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