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宁芙定定回望着他,眸光雾蒙蒙,瞬也不瞬的。
她的心被某种力量掐住,重重一抓,又陡地松驰,倏忽间渗进了什么,酸骏苦苦,却又酿出奇异的甜,刺激着她的喉、她的鼻腔和眼眶,教她好难出声,有股想哭的冲动。
他再次低语:“今天在城外堤岸发生的事,我全都知道。”长指轻抚她的颊,微微牵唇,是抹安抚的笑,“虽没逮住太湖帮那个大头目,但我会设法找出他,别怕……也别哭了。”
“我……我……”她吸吸鼻子,努力吞咽喉中无形的硬块,试着宁定心绪,“我不怕……不是因为害怕,是……是不想见到旁人再受我所累而受伤,我不要这样,我宁愿受伤的是自己。”每每面对如此的局面,她真是无能为力到了极处,尽避难受、歉疚,又能如何?
他说她偏爱逞强,硬扮出一张笑颜,可若不这么做,又能如何?
她的确不爱在人前落泪,可在他面前,似乎好容易就卸下所有的表象,让她清楚知道,她并不强壮,她也渴望当个寻常女儿家,过寻常一般的生活。
手指自有意志般地抬起,揩掉她新涌出的两颗珠泪,霍连环迷惑了,此时此刻,他实在拿不准眼前这姑娘在心中的定位,若说她仅是这场夺图竞赛的“玩伴”,用来消磨他的时间和精力,似乎已无法说服自己。
他在乎她?嗯……是,他承认。
有多在乎?嗯……他眉锋微蹙,沉吟着,体内那股属于海盗的掠夺正缓缓凌驾了一切,她如同是他瞧中的“货”,一旦盯上,非到手不可,旁人若敢觊觎,就只有待宰的份儿,他下手绝不留情。
所以,他才会如此在乎她,十二万分地在乎。
没错,便是如此。
找出了这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在脑中清楚复诵,双眉一弛,心绪渐稳。
倾身亲了亲她泛红的俏鼻,他坚定地道:“姚家那姑娘受了伤,虽是无辜遭到波及,但追根究底,那并非妳的错。”
男子自然而亲昵的小动作在她心湖荡开一圈圈的涟漪,凤宁芙咬着软唇,轻摇了摇螓首。
“不是我错,可总是因我而起……你不也挨了东瀛忍者两刀?”眸光幽柔地望向他的左侧月复,软软问着:“你……伤口痊愈了吗?”
上回见面正值春寒,他仍是贸贸然地闯进她闺阁,挟着正欲就寝的她又奔海宁县东的温泉区,他虽没强迫她下温泉,却依旧“荼毒”她的眼,在她面前月兑得赤条条,半点儿也不懂得害臊。
反倒是她,面红耳赤、既羞又恼的,眼角余光还是不禁留意起他身上的刀伤,见他右上臂那一划已然无碍,而左侧月复那处深孔虽已结痂,周边的肌肤却犹自红肿,害她心又是一紧。
霍连环扬唇,低应:“全好。”
“还痛吗?”她幽幽地问。
他摇头,唇弧未变,片刻才道:“挨这两刀我心甘情愿,痛快得很,妳别又把错往身上揽。”
她视线迅速移向他的脸,怔怔瞅着,心房再次被一掐一放,酸涩带甜的感情在当中翻搅,瞬间,她双眸一阵刺疼,热烘烘的。
她似乎陷入某段记忆中,好半晌,那张欲言又止的樱口终是出声:“许久以前,有人也对我说过相似的话。”
霍连环微怔,目光一黯,等待她继续说下。
那张秀颜有些蒙胧,细致眉心拢着极淡的忧郁,她笑,吐气如兰,“我六岁那年,凤氏家族遭逢剧变,族中各房的长辈有意推举我阿爹担当新一任的主爷,这意味着凤氏由沿海至内陆整个通运流域,皆在我阿爹一人掌握中,而大江南北所有凤氏底下的产业也一样交由我阿爹运用处理,既是各房长辈所决,凤氏子孙自当遵从,可我六叔不服……”
他暸然地桃眉,“当年,凤家窝里反,藏宝图的事走露风声,妳六叔便是罪魁祸首?”
她抿了抿唇,扇睫微敛,“六叔是心高气傲的,才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那一日正值凤氏宗亲会,许多江湖朋友来访,六叔他居中联络,来访宾客中混进不少中国海盗和东瀛倭寇,趁着众人酒酣耳热之际,杀伐顿起……”
她略顿,深吸了口气,缓声又道:“那场宗亲会,开封年家同样遣人过来祝贺,阿爹怕我出事,急急将我托给当时随长辈前来的年永澜。”
她微微牵唇,笑得有些苦,没留心面前男子双目陡瞇,径自又道:
“那一年,我六岁,永澜哥哥也才十三,外头好乱、好吵,阿爹将我们俩藏进凤家宅院的密道里,要我们无论如何不准出来,那扇石墙关了起来,里头好暗、好暗,隐隐约约还听得见墙外的吵杂纷乱,我又怕又痛,背真的好痛,眼泪掉个不停,只能紧紧挨着永澜哥哥,他揽着我,笑着安慰我,要我别怕,他声音真好听,像歌似的,一曲接着一曲……
“我彷佛睡着了,直到他突然摇醒我……他说……说有恶人来了,要我别出声,他要我静静待在原地,乖乖的,绝不能出声,他还说,他要去引开那些恶人,我不让他走,一直哭,一直哭个不停,他又哄又劝的,忽然间,那道行墙破人从外头启动了,他想也没想,整个人疾冲了出去,我也想跟,可跑没三步,墙又合上,我不知该怎么打开,边哭边将耳朵贴在墙上,外头真的乱成一团了。”
霍连环沉着脸,怒气在胸臆间暗自蒸腾,他在对自己发怒,恨当时在她身边的是别的男子。
她脸容苍白得近乎澄透,轻语着:“直到后来我才晓得,六叔连密道所在也透露给那些恶人了,永澜哥哥冲出去后,立即将石墙合起,毁去机括,他想引开那些恶人,那一次为了我……他吃了不少苦头,受了很重的伤,在床榻上躺了将近三个月才复原,而一张脸就这么毁了,我瞧了好心痛,他却笑着对我说,那不是我的错,他没事,他好得很,就只是脸上多了几条疤……”
她小手轻颤,每每回想起当日情状,总教她胸口闷痛,愈要呼出那份难受,愈是紧绷沉重。
莫怪,她对年家那刀疤男会这般依恋。霍连环胸口也闷,像被千斤大石给压住,闷得两排牙都快咬出血丝。
深瞳一瞇,男性大掌忽地捧起她的小脸。
“看着我。”他略带霸气的命令。
凤宁芙悄悄扬睫,被动地看着他,还闹不明白他的意图,那灼热气息已灌进檀口当中。
他湿润的舌长驱直入,极尽挑逗之能事地纠缠着她的香舌,一对黑瞳则紧紧盯住她,挑拨她最深处的悸动,她圆眸当真眨也没眨,浑身发烫,颤抖得比适才还厉害,却已不关惊惧。
忽然间,他抽撤开来,见姑娘香颊晕开两团霞红,朱唇润泽微肿,眸光憨气地瞅着他,男性的优越感和独占欲凌驾而起。
他薄唇轻扬,气息拂上她的脸肤,“不准再想那个刀疤男,听见没有?不准再想他!”
凤宁关心跳尚未缓下,思绪仍有些混沌,过了会儿才意会过来他说些什么。
“不许你这么说他。”她柳眉飞扬。刀疤男?他怎么可以这样侮辱永澜哥哥?
霍连环锐目沉了沉,“我说错了吗?”
“你你你……反正就是不许你说,他是我永澜哥哥。”她音量微高,硬是挥开他的手,天知道他有意无意的碰触总教她乱了心神。
“那个该死的年永澜不是妳的,妳也不是他的,妳是我的,属于我独有,谁也不能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