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敛下眉眼,声音低低响起——
“师父直到临走时才告诉我你的事,我本以为……师父只收我一个弟子,只把独门刀法传授予我。”
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刻提及此事,窦盼紫怔然,下意识地等待著。
“初时,除了震惊之外,我心里其实挺想会会你的。”他冲著她笑,露出略带孩子气的神情,“好歹,咱们师出同门,我也是你师兄哩。”
哇哇哇,这脸皮也够厚了!
窦盼紫脸颊又鼓了起来,学云姨将一手支在小腰上。
“大头鬼啦,休想我会喊你一声师兄!”
“休想你会喊我一声什么?”
“师兄!”叫得好响。
“乖。”
窦盼紫一怔,才明白又被他使奸计捉弄。
“关无双!你、你最阴险啦!”
“咦?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光明正大。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喔——那种想把他砍成十段、八段的冲动再次沸腾,窦盼紫气呼呼地挥动小拳头,猛地朝他肚月复喂了两拳。
“噢……”他可以躲开,却故意挨她揍,还把腰杆一弯,将头搁在她肩膀上。
“喂?!你、你没这么弱吧?关无双,你怎么了……喂、喂!站直呵!”
她惊呼,撑不住他高大的身躯,下一秒,两人即拉抱在一块跌在草地上,他半边的重量直接压在她上头。
“关无双?!”她扳起他的脸,只见那对细长的眼无意识地闭著,拍拍他的俊颊,又捏又掐的,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最后,她朝他的鼻下探出一指——
不会吧?!连气也没了?!
“关无双?!”她惊唤,七手八脚地从他身下爬了起来,跪在他身边近近俯视著。“你醒来呀关无双!我不是真要打你的,你、你平时不是挺机灵的吗?为什么不躲开?你这个大笨蛋,还说要当我师兄,我窦盼紫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师兄?关无双,你醒来呀!”
她伏在他胸上听取他的心跳,“咚咚咚”跳得挺响的,心下大喜,忙搓著他微凉的手,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的脸容。
“关无双,关无双……”她唤著,到最后,声音竟微微哽咽。
“你唤我做什么?”忽然,黝黝的目光对住了她,似是在笑,又有点点温柔。
窦盼紫张著小口,呆若木鸡,定定地看他坐起,一张俊颜在眼前陡地放大,鼻尖几要抵上她的。
“哇!你、你你你狗改不了吃屎!”
这个奸险小人,老天要是有眼,就该下一道雷劈昏他!窦盼紫终於意识到了,短短时间内被他连续捉弄,他哪里有什么问题?根本比牛还壮!
必无双被她用力推倒,脑中陡地清醒。
唔……他在想什么?竟然……竟然对她生出那样的“”?
敝,真是太怪了,肯定是月光的错,切出一个奇异的空问,把两人之间的棱角全融化了,只剩著温柔。
幸得,对於他的异样,她似乎未有感觉。
“我做了什么了?”他咧嘴,无辜地搔了搔头,把那无以名状的反应悄悄压下。
“我、我不要跟你说话。”免得又被戏弄。窦盼紫倏地站起,转向自己的马匹,走了几步觉得心有不甘,又走回来踢了他一脚出气。
“噢……”人是肉做的,岂有不疼之理,但他活该。
重重哼了一声,她翻身上马,果真不理人,“驾”地轻喝,策马扬长而去。
“喂,师妹!怎么又生气了?等等我,阿紫师妹——”
必无双亦跟著翻上马匹,追在她后头,这个月夜尽避古怪,呵……却教他莫名地难舍。
然后,远远地,听见那姑娘气愤地回应:“谁是你师妹,我准你叫了吗?!”
“咱们师出同门,『五湖四海』又等同一家,我爹爹还是贵府云姨的知己好友,你怎能如此不近人情?”
“谁理你啊!必无双,回去告诉你家阿爹,别三不五时就来骚扰咱们家云姨,她名花有主了!”
“那也得由她决定。”爽朗笑开。
“她当然是选、选……哼!总之不会选你阿爹!驾!”
男子笑得更加开阔,策马再追。
而身后,那遥挂在穹苍上的月娘沉静柔媚,脂光醉人,听著男与女之间的言语,似也在笑……
第六章今宵共醉
秋去冬来,鄱阳湖上凝水成冰,湖畔草树尽枯,寒鸦点点。
这个冬季里,四海镖局新聘了几位师傅,因窦家的老大招弟和老二带弟都已出阁整整一年,窦招弟虽然继续留在娘家帮忙镖局的生意,但偶尔与夫婿鹰雄相聚,夫妻两人常会离开镖局一段时间,以享受独处的甜蜜,而窦带弟则是远嫁塞北。
如此,加上四海的托镖生意与日俱增,为应付隔年开春可能的忙碌情况,当然得趁早徵用人才,以防万一。
初春——
窦盼紫和窦德男乘水路,走了一趟四川的药材镖,回程依旧在江岸的悦来客栈停船歇息。
客栈的刘掌柜已然认得窦盼紫。
用膳时,四海镖局只向店家要了茶水、汤面、几盘馒头和一些夹馅儿的肉屑,跑堂伙计却另外送来好几斤的卤牛肉和七、八坛美酒,说道——之前关家的二爷已交代下来,得好好关照。
众位师傅本来还担心窦盼紫要不高兴,可瞧她的反应却觉得奇怪,眉眼低敛、不发一语,同他们心中想像的迥然不同。
原是以为……听到岳阳关家的名号,她肯定要大发雷霆,不是把送来的吃食丢进江里喂鱼,就是拔出刚刀来赶人,准把送菜的跑堂伙计吓得连滚带爬,再也不敢造次。
可,并不是。
“行不行吃啊?光摆著很碍眼耶。”一师傅压低音量,眼睛瞄向静伫在船头、默默沉思的紫衫姑娘。
“若是吃进肚里,待会四姑娘突然变卦,那咱们不得吐将出来?”不由自主地,窦德男眼睛也跟著瞄了过去,那紫衫影儿犹如老僧入定,动也不动。
“五姑娘,呵呵呵,要不,过去问问?”另一师傅也觑向船头,全用气音交谈。
窦德男眼珠子转了转,从紫色背影收回视线,呵呵笑著。
“我有感应喔,她现在正在想事情,千万别去打扰,呵呵呵……我偷吃一点卤牛肉,别告诉她啊,嘘……”连筷子也免了,直接用手抓。
见窦德男动手又动口,十来只粗手立时齐发,几斤牛肉转眼间已盘底朝天——
“唔唔……嘘,咱儿吃一点点而已,别说别说:…”
“……咱儿也吃一点点而已,唔唔唔……好吃……”
“咱儿也吃不多,一点点都不到,嘘嘘……别声张!”
“那个谁?快把嘴巴的肉屑擦乾净啦!”
“嘘……”
☆☆☆
窦德男和窦盼紫自四川返回九江后,於春末时分,窦德男便和几名老师傅往北方走镖,而后,她独自一人转往塞北,本为探望已怀身孕的二姊窦带弟,却是情定塞外,与蒙族族长齐吾尔互许情衷。
而这个夏季,齐吾尔赶来九江正式向窦德男提了亲,四海镖局里再次洋溢喜气,连练武场角落边的红杏彷佛也感受到了,竟是二次开花,墙里墙外粉红花儿满枝桠,看来格外耀眼。
“砍!全给咱儿砍啦!”瞧了就心烦。
按理,又有闺女儿要出阁,窦大海该是心喜万分,可这阵子不知怎么地,他动不动就吼得震天价响,蓄满落腮胡的脸臭得都可炸出三年份的臭豆腐来。
“可是老爷,这、这杏树有人交代了,只能修,砍不得……”傻二的声音越来越小,求救地瞄著在场上练武和在大厅里喝茶的几位窦家小姐。
“这个家咱儿最大,咱儿说砍就砍,谁敢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