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讲,每个人都这么认为,可我不这么想。穆勒是条铁汉,凡事讲求忠贞,这是战士本色,他对自己的妻子也会有同样要求。虽然她曾犯错,他认为只要她肯改,她还是可以成为忠贞的好妻子。而且婚姻是大事,哪能合就合,离就离?而且仳离还是为了成全一段错误的奸情。这种颠倒是非的做法,他绝不会接受。但很多人都像你想的那样,以为穆勒是太喜欢那新娘了,才死都不肯放手,成全人家。尤其是新娘子,更是这么想。”
“所以是她以为穆勒太喜欢她,可穆勒并不如此想?”寿思蹙眉倾头。
“好好笑。”
寿思瞟了寿阳一记,他马上端起茶碗,佯装不知地专心品茗。
“新娘想回头,投入穆勒的怀抱,最不爽的莫过於他弟弟。他等於被那女的给抛弃了,於是他假作自杀,威胁穆勒赶快同意仳离。可是穆勒才没空跟这种男女之事瞎耗,就被派往尼布楚,率大军驻扎。隔年准都喀尔丹进犯喀尔喀蒙古,他又被皇上由东北调往西北,支援当地清军反击准噶尔。仳离之事就此被耽搁下来,原是因为军务繁重,旁人却以为他是刻意推托,不愿仳离爱妻。他弟火了,就死给他看。”
“又在闹孩子脾气。”她最瞧不起这种男人。
“可人家这次闹成了。”
“妹夫同意仳离?”
“不,是他弟真的死了。”
寿思、寿阳同声怪叫。
“他弟是他父母最宠的孩子,这一死,罪过就全戴在穆勒头上,怪他逼死了自己的弟弟。他父母为了弥补对他弟的亏欠,就认定那个小孩是穆勒长子,注定袭爵为小王爷。你想穆勒有多呕,这等於宣判穆勒将来真正生下的孩子,永远当不了王爷。”
“姊,你就别生了,再怎么生也生不出一个小王爷的。”呵。
“穆勒他讨厌孩子吗?”她一面满心怜悯地柔声道,一面拉过寿阳衣领,把整碗姜茶往里倒,烫得他叽哇乱叫。
“不,他非常喜欢孩子。”希福纳凄然一笑。“但他从不见那儿子。尽避那个小王爷知道他不是亲生阿玛,仍对他崇拜得要命,他却连正眼也不看人家一眼。人家小王爷现在都十三了,十三年来,不曾听穆勒对他说过一句话。”
“那个新娘呢?”她急问。
“还待在庵里,继续带发修行。”
她冷然瞠眼。“她还在等穆勒请她回府做福晋,对不对?”
“对,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事了。”
“喔?”
“因为你才是穆勒的福晋,他拚了老命争取到的伴侣。”
“拚命?”有吗?
“很多人都为了你而要宰他。”
“例如?”
“兰陵王。”
第九章
穆勒建议,各房不要各自开伙,趁著寒冬兼喜气,大家同席吃饭,省得各自吃各自的,各自张罗,零散又麻烦。
其实,他建议,就等於他命令。全府照办!
最高兴的莫过於姨妈们,可以天天和一票帅哥一同用膳,赏心悦目得更加酒足饭饱。
“今年虽然收成不佳,你们吃的却挺不错的嘛。”希福纳吃得忒开心。
“因为兰州比较丰饶,所以我们靠著他们,还过得去。”大姨温柔道。
“而土匪们就靠你们,也挺过得去的。”哈哈。
“是啊。”呵呵。
一阵没大脑的傻串之后,是好长一段尴尬的沉寂,彷佛大夥的脑袋这时才发挥功能,想到自己刚才串出了多要命的底细。
“这是在说啥?”寿阳眯起追根究底的犀利双眼,又开始搜集材料。“什么我们靠他们,他们靠你们的?”
“意思是,你们靠别人的丰饶供养,土匪则靠你们来吃香喝辣。”穆勒伸筷远夹盘中最后一块酥脆烤鹅。
“我还没吃到烤鹅。”寿思警告。
“下回请早。”他将大块美味直往嘴里塞,才不甩她。
“咱们这儿又闹土匪了吗?”寿阳深感蹊跷。“怎么官府一点动静也没有?”按理说,应该派兵扫荡才对。
“很抱歉,此地衙门和土匪暗中别有勾搭。他们佯装不知地任土匪抢劫百姓,抢完后再分点红,有福同享。”
同桌其他人暗暗相觑,对穆勒如此散漫的回应,不便置评。
“那,阿玛也在这事上有份?”
“很少有当官的月兑得了关系。”穆勒见不得别人浪费,既然人人都停箸,他只好负责收菜尾。
“帮我夹块叉烧酥方。”寿思急道。
“你自己没手吗?”
“我来帮你夹!”表哥自告奋勇,起身展现殷勤。
不料穆勒夹取糖醋丸子失手,丸子高高落回大盘里,汁液四溅,喷得表哥一身一脸,鬼吼鬼叫。
“你是故意的吗?”她阴森低狺。
“人有失手。”嗯……这丸子突然变得特别美味。
“阿玛,你真的和那些狗官一样,放任土匪,好从中获利?”
寿阳看似冷静超然,实则拳头已颤颤紧绷。扫视四周,大夥不是一脸为难,默默垂眼,就是照吃照喝,恍若无闻。隐约间,他顿悟到难以接受的事实。
“你们都早就知道这事了,对不对?”
他既愤怒又受伤地环视众人,更加肯定自己的答案。
“寿阳,官场之中,有很多事不是你不想,就可以月兑得了关系。”小姨婉言圆场。“就算你阿玛也有一份,他一定是不得已的。你想想,他上头有官,下头有官,左右也都是同僚为官的。你想做清高君子,岂不摆明了要跟所有人造反?”
“所以阿玛就同流合污。”
寿阳决绝的冷冽,说是懂事,不如说是彻彻底底的失望。同流合污就同流合污,没什么大不了的。阿玛不爱额娘爱妓女,偏爱姊姊却不疼他,他都不在意了,跟狗官一夥与土匪勾搭,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敝?
“对不起,我失态了。”
寿阳恢复平日的一派孤僻,撑箸扒饭。
“往好的方面看,近来土匪们再嚣张,也得不到多少甜头了。”席间的歌岚优雅浅笑。“这儿的百姓实在能干,懂得团结在一起合力御匪,而且本事也挺不错的,让土匪流寇们连连吃鳖,只抢到了满头包。”
这话舒缓了方才僵凝的气氛,却引起寿思暗暗的紧绷。这女的想干嘛?
“是啊是啊,百姓们真的满幸运的。谣传他们里面出了个很厉害的头头,带领他们习武御匪。看来这招挺管用的,那群坏蛋果然再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姨妈们欣然唱和。
“听说那个带领的,十分神秘,总是戴著面具,披著厚重大氅,连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晓得。”歌岚转向寿思,温婉莞尔。“那人好像自称『兰陵王』,是吧?”
“我哪晓得。”不妙。
“咦?王爷第一次撞见你时,不就是在兰陵王率百姓御匪的一场混战上吗?”
始终沉默疏离的敦拜骤时惊瞪。“你是在那种场面下遇到穆勒的?”
寿思倏地成为万众瞩目的中心,惶惶戒备,不肯多言。
“你跑到那里去做什么?”相较於对儿子的冷淡,敦拜对女儿的关注极为明显。
“寿思不是离家游荡途中巧遇王爷而已吗?”姨妈们相互嘀咕成一团。“怎么会扯上百姓聚众御匪的事?什么是兰陵王?”
“难不成——”鲁直的表哥突然大嚷。“那个兰陵王,是寿思扮的?”
“你乱讲!我哪会作这种事!”糟了!真的糟了……
“可是你近来确实常跑出去,神神秘秘的,而且,姨丈书房里的兰陵王面具,不也常被你拿去玩吗?”
寿思被串串问题给逼住,板著小脸,力持冷淡,却惨白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