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像你们想的这般污秽下流!”尉迟义不屑悴声,鄙视眼前这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的畜生。“我尉迟义岂是一个趁人之危的混蛋?!我绝对不会逾矩!绝对不会碰她!我对她没有什么邪念!是人皆有恻隐之心吧?她从一个被人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沦为小甭女一只,刚来到新环境,一定是又茫然又无助,咱们所有人当中,谁不懂这种惶恐?我关心她的理由很单纯,我们这群老鸟有责任照顾菜鸟。”
拍胸脯拍得啪啪作响,话说得无比义气,彷佛接下来就会说出“我尉迟义从今天起,认她做义妹啦!”的光明磊落。
尉迟义绝对不会对干妹妹出手,如同欧阳妅意沦为妹妹身分,在他眼中就被踢出“女人”行列,连异性都称不上,若沈璎珞亦比照办理,得到尉迟义的“义妹”保证,她的童贞便安全无虞,大家也能大松口气,将沈璎珞安排在尉迟义园子旁侧的小竹屋!
不过那个下一句,始终没从尉迟义口中听见。
沈璎珞醒来之后,对于身处的环境有丝迷惑,思绪仍在梦境与现实的交接中浑浑噩噩,茫然的眸子打量这间宽敞却也阳刚的房舍。它称得上干净,虽然有股汗味隐约飘散,比起柴房的闷腐味道着实好闻许多。房舍东北墙两边窗扇敞开,窗外,池水怜怜如碎银,风拂起浅浅涟漪,远眺对岸的严家当铺,视野相当宽阔,好似当铺有任何动静,飞过大池就能直接到达一般的便利。
她坐起身,额上贴着的湿巾子“啪”地掉落,她本能要捡起它,看见握巾子的手,涂有厚厚一层膏药。
思绪慢慢清明起来,尉迟义替她上药的蛮横,不顾她抗拒,硬是将她的手腕扯向他,用着粗暴的力道!
粗暴的力道,却让她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被火灼伤的手,明明就好疼好疼,她光是握紧拳,几乎就要无法忍受,怎能再容忍他用粗糙的指月复搓揉?
他却比羽毛更加轻盈,在她的挣动之下,仍精准无误地料理妥泰半的伤口及虫咬痕迹。
柴房那些小虫在她手上留下的肿包已消肿许多,不再像是骇人的深红色突起疙瘩。刀伤和烫伤无法神速痊愈,但刀伤里夹杂的沙石与脓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涂上草绿色的药,淡淡的味儿,像薄荷,涂在烫伤处的药,则是无色透明的冰凉药膏。连小腿上的肿包也仔细上妥药。可……那些都是藏在裙摆底下的私密部分,他怎么能……沈璎珞躁红了脸蛋,失措地揪紧白裙,虽然为时已晚,光是想起他是如何撩高她的裙,以指月复沾药,碰触闺女儿绝对不容夫君之外的男人染指的肌肤,她便忍不住羞惭申吟。
她无法再若无其事地待在他的床榻上,一心只想快些跳离。
抱紧爹亲牌位,她臀儿不过挪了几寸,腿儿来不及跨下床缘,房门率先被人顶开,尉迟义端着汤药进屋,瞧见她醒,他露出笑,又瞧见她不乖乖躺好,浓眉皱起,两种情绪在他那张原本就和善不了的脸上,造成冲突般的存在,但还不至于吓人。
“躺下,你在发烧!”
“呀?”她对自己身体状况毫无所觉。以往被呵护着的花儿,只消一丁点不舒服,便会有婢儿请来大夫为她看诊,便会有人为她送上补身药汤,一旦没人嘘寒问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照顾自己。
“你没察觉自己在生病吗?!”
她愣愣摇头,下一眨眼,他的手掌已经撩开她的发丝,熨贴在她额心,探询烫人温度是否仍在。他的掌心,比此时盘踞在她脸上的燥热更加灼人。
“还是很烫手。把药喝掉,躺下,巾子给我,我拿去重拧。”尉迟义连串说着,一气呵成,应该也要按照他话去做的沈璎珞却没有任何一项工作达成。
药,没喝。
人,没躺。
巾子,绞在她手里,湿濡了她的衣袖。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警戒地啾着他,虽不至于充满恐惧,但曾经存在过的信任追随,变得薄弱!不是他尉迟义敏锐,而是她眸中翻腾的情绪太清楚好认了点。
“我不是骗子!”知道她误解他了,尉迟义赶忙重申,为彰显他的诚恳,他放下热呼呼的汤药,双手半举:“我明白你现在应该有很多罪名想冠在我头上,我们一条一条说清楚!你被刁难、被安排睡柴房、被恶整,全是误会,他们将你误认为另一只姓沈的家伙!”
此时似乎不合适言明那只姓沈的家伙正巧是她家大哥,否则她若得知自己尝过的苦将会原原本本套用在她大哥身上,她定会想为他求情,如此一来,又会和严尽欢正面杠上。为了沈启业这种斓人与严尽欢交恶,惹怒严尽欢,换来苦日子,不值得。
“他们不是要针对你,李婆婆一大把年纪,要耍坏也得伤透脑筋,大伙当真都不是坏心眼的人,他们不过是听命行事,现在话讲开,他们知道你是那个『无辜姓沈的』,以后绝对不可能再发生类似的刁难事件,柴房你不用再去住……”尉迟义顿了顿,急促的语调渐渐放轻,像在讨好:“我不是存心骗你,我真的以为李婆婆他们会好好照顾你,我不晓得小当家下达对『姓沈的』的恶整令,我若知道,不会把你单独放在那儿。你……在生我的气吗?”
沈璎珞静静听着,慢慢摇头。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她被排挤,不是因为她犯了错、不是因为她手脚驽钝,只单纯……被错认。
“你爹的牌位,也不是他们想作弄你而丢进灶火里,阿土以为那是柴薪。你别同他们计较,我替你扁过他了。”他续道。她的反应则是颔首。颔首与摇头,芙颜上的表情如出一辙,淡淡的,读不出太多变化。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让我知道并非我惹怒了李婆婆他们。我一直很担心,是不是我太笨手笨脚,拖累到大家的工作速度。”沈璎珞终于开口说了她醒来的第一句话,语气不卑不亢,不像之前他牵着她的手往厨房去,他告诉她,严家全是好人,她在这儿会得到照顾时,那般的全然信任。她不是怀疑他。只是,有些情况,会发生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李婆婆在面对他时,笑得多么亲切慈祥,当他转身离开,又换上另一张脸孔,上一回如此,下一回谁又能保证不会如此呢?
她若像先前的天真,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得到妥善照顾,事后证明并不是这样,她岂不是又要被失望打败?
她在严家学到的第一课便是,凡事靠自己,不要再妄想依赖任何人。
她这辈子都靠着爹亲的护佑而活,爹亲供她用最好的、吃最好的、穿最好的,却忘了教导她如何在困境中求生存,她像朵娇女敕花儿,养在华宅豪邸,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遮风蔽雨的住所会崩塌毁坏。
要依赖人,是件多容易的事,困难的在于失去了让她依靠的肩膀,她要重新站起身,必须更加更加的努力。
她告诉自己,沈璎珞,你不再是千金小姐,你要快些适应、快些长大,不会再有谁替你支撑着头顶那片天,你得全凭自己,你允诺过爹,要他走得安心,不为你操烦,你一定要做到。
“大伙会将你当成自家人,希望先前的事,你别介怀,大伙在等着你病好,要亲口向你道歉哩。”尉迟义咧嘴笑,端起汤药,呼呼吹凉,舀了要喂她。
“我……自己来。”她伸手要接汤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