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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伊人 第24页

作者:决明

她看着雪姊,蓦然一惊。

药。

早膳的那锅米粥,被下了药。

全寨里的人都喝了,尤其食量大的男人们,几乎是三大碗、四大碗在灌。她只喝了半碗,就已经觉得如此难受,四肢无力,何况是虎标和武罗他们……

而且,他们还杀到死对头犬戎寨那儿去,若药效一发作,别说是打了,连逃都无法逃,要是落入大戎寨之手,只有死路一条!

“雪姊……你……你对我们下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恨!我恨那个男人!我恨老天爷不公!我恨自己——恨自己为何迟迟下不了手!我早就该这么做了!每一夜躺在那男人身畔,我都可以动手杀他!只要一刀抹断他颈子,他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为什么我拖过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雪姊抱着肚子,跪坐在地,泪花乱坠。

她好痛苦,时时内心都在拉锯撕扯,她恨极了强硬夺取她清白身躯的男人,好几回都准备与他同归于尽,却总是双手剧烈颤抖而无法实行;她恨极了那个男人亲吻她的唇、她的肌肤;恨极了他的热烈拥抱,最恨的却是自己明明该恨他,心,竟然还为那该死的男人而震荡紊乱,可耻地想与他将错就错!

她怎么可以爱上那个男人?

是他毁掉她原本平静安宁的人生!是他害她再也无家可归,只能依附他!是他不许她死,是他强硬地留她在身边,是他是他是他——

是他无数回在她耳边道歉;是他明白告诉她,他喜爱她,想娶她:是他说着“若我们不是这种方式相遇,多好”;是他硬生生挨下她一刀,眼神却柔和又怜爱地觑望她……

她被自己矛盾的思绪不停折磨,恨他恨他恨他,爱他爱他爱他……

最终将她逼至崩溃的,是她月复中竟然怀有那男人的孩子!

不能留。

我想要这个孩子。

不能留!

孩子是无辜的!

他会是下一个万恶的匪徒!

我不会让他步上这样的后尘!

雪姊目光空洞,此时无论连秋水再说什么,她也只是一边笑,一边流泪,理智逐渐被药性左右,陷入昏迷——她为了不让寨中之人起疑,也喝下半碗米粥。

连秋水悲哀地望着她,她是隐约知道雪姊与鱼二哥之事,也听虎娇说过好几回雪姊有多恨鱼二哥,更不只一次见过鱼二哥喝醉酒时,满嘴里喊着雪姊的名字,但她从不知道……雪姊心底深处竟也深爱鱼二哥。

本来有机会成为爱侣的两人,却是这般收场……

但连秋水无法同情雪姊,她与鱼二哥的恩怨情仇本该是私事,却牵累其他人,她怎能因而教寨里其余人陪葬?

连秋水猛甩头,不让昏眩感支配她,她不能睡,还下能睡!

盘妥的发髻被她摇乱,松垮地散敞开来,木簪从青丝间滑落,咚咚两声,滚到她手边。

不能睡,她必须……

她握起木簪,朝大腿刺去,想让自己因为疼痛而清醒。

她必须去犬戎寨那儿看看……武罗也喝了那锅粥!万一他、万一他在犬戎寨中像她这样几乎快晕厥过去,敌人怎可能放过他?

思及此,连秋水加重手劲,但木簪的圆钝,不足以胜过药力侵蚀。

不行,不够痛,不够让她疼到忘掉想昏过去的念头……

要是有比木簪更锐利的东西就好了……

迷蒙的思绪中,闪过了一丝清明。

凤舞。

对,凤舞……

她迟钝的双手,在怀里模索,颤抖地握住她最珍惜的凤舞刀。

“呀——”

凤舞刀扬起,再重重落下,刀身前寸完全没入她腿肤,她疼得大叫,鲜血染红裙襦。

剧烈的疼痛,让她成功地甩开昏眩不适。

她吃力地站起,摇摇晃晃走到马厩牵马,绝大多数的马匹已被男人们骑出寨去,剩下一只快生产的母马和日前拐伤脚的大红马,它是虎标的爱骑,个性与虎标有七分相似,大剌剌又爱逞能,以马中之王自居。她抚模大红马,药效使得她的声音变得含糊不清。

“你能跑吗?去犬戎寨……”每当她感到晕黑来袭,她便以凤舞刀在大腿划上一刀,保持神智清醒。

“咈——”大红马喷气回应,身子伏低,仿佛在说:我脚伤老旱就好了!今天去犬戎寨竟然也不找我一块儿去!

“太好了……”连秋水爬上马背,发鬓已湿濡一片。“快些,我们快些去犬戎寨……快……”

老马识途,大红马曾经载着虎标跑过犬戎寨数十次,走犬戎寨像在走自家后院,就算蒙住它的马眼,它也能平安抵达。

犬戎寨与虎标的匪寨约隔一座山距离,一时辰路程,一个在山的北面,一个在山的南面,平时本该井水不犯河水,各人抢各人的,然而第一次破坏和谐的人却是犬戎寨,抢人抢到他们地头上来,惹火了虎标,结下梁子,两寨便开始长达数年的你争我夺,谁也不愿放段,坐下来好好谈谈和解共生。

山路颠簸,虽然已有人迹马蹄走出一条林径雏形,仍不及平坦道路好行,大红马奔驰起来,震得马背上的连秋水只能抱紧它的颈子,才不至于被它摔下马背,终于,大红马在犬戎寨的大门前停下。

连秋水以为会看到一场情况惨烈的刀光剑影。

没有。

犬戎寨里,死寂一片。

“小武哥——”她奔近,看见第一具尸体,是她不熟识之人,应该是犬戎寨内的土匪,她不敢多瞧,弥漫在鼻间的血腥味道太浓烈,混着死亡气息。

第二具倒卧血泊中的死尸,是三霸哥,洪声如雷的他,最爱和虎标哥一搭一唱,喝起酒来咕噜咕噜的豪爽模样,教她印象深刻……

然后,她看见鱼二哥,膀子被人削断,飞到五步远的地方,胸口插满七、八把刀剑,早已没了生命。他身旁躺着五位犬戎寨的人,同样死绝,鱼二哥睁大眼,死不瞑目,好似仍眷着这世间,不愿就此闭上眼。

雪姊……雪姊……这就是你希望得到的结果吗?

鱼二哥的死,就能让你释怀吗?

连秋水强忍眼泪,强忍作呕的冲动,继续往寨里走。她越是走,心中越是寒冷,犬戎寨里,找不到任何一个活人,无论是认识的或不认识的。

“小武哥……”她喊着,等待有人回应她。

没有。

除了静寂以外,什么也没有。

在寨舍一隅,她看到虎标哥,怀里抱着虎娇,他为虎娇挡住一记致命冷枪,可长枪的力道狠狠贯穿兄妹俩的身体,夺走两人性命。

连秋水哭了。

虽然虎标和虎娇是世人眼中无恶不作的土匪,但他们待她与武罗真的很好,像朋友,更像家人,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她是真心喜欢他们,好庆幸能遇上他们,谢谢他们救了武罗,谢谢他们收留她与武罗,谢谢他们没有太为难她与武罗,谢谢……谢谢……

“呀——”

不远处,传来哀号惨叫,随即归于无声。

连秋水慌乱地寻找声音来源,大量的血腥味自右手边廊道转角飘散而来,她一拐一拐地胞着,腿上一刀一刀的伤口已经戚觉不到疼痛,整片右侧的裙,由白色染为鲜红,她踩过的地方,血花一朵一朵绽放盛开。

“小武哥!”

她看见武罗了!

武罗拄着龙飞刀,直挺挺地站着,他与刀皆是一身血红,面前倒卧许多许多个犬戎寨的人,他垂颈,被风拂乱的长发掩住他的面容,她看下清他是生是死,只急于奔近他身边。

“小武哥!”

他没有动静,她急了,奔跑得更加迅速,腿好疼好疼,鲜血淋漓。

武罗原本紧合的眼,眯细,浓眉紧蹙起来,豆大汗水沿着脸庞滴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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