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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伊人 第23页

作者:决明

“所以,我让人替你准备孟婆汤?”魇魅顺势提了,因为他看穿连秋水的动摇与倦累。

她的目光,瞟回忘川之河,暗色河水涓涓细流,潺潺流水声,流逝着光阴,隔着忘川,是另一方天地,另一方有花有草有阳光的人间,去了,就只剩她一个人;不去,她仍是孤寂一个人……

若记忆,成为包袱,忘了才好。

若自己,成为包袱,舍下了,才好。

好半晌之后,她幽幽开口颔首。“好……”

忘了。

舍下了。

无论是记忆,或是她。

最后,再让她走马看花地回顾那一世,再流连唯一一次的甜与痛。

然后,饮下孟婆汤。

一切,化为乌有。

一切,回归为零。

“连秋水”这个人的所有,随之消失。

连一丁点的尘埃,也别剩下……

她慢慢闭上眼,细细咀嚼每段过往。

甜美的,她与他在小茅屋里,围着火炉,炉上一锅汤,汤里青菜多过于薄薄肉片,虽简单,却好美味,热呼呼的汤碗,煨得她双手也暖起来,他替她夹菜,说她太瘦,要她多吃些。

甜美的,他向她允诺,说会疼她怜她。

甜美的,躺在他身边,凝望他的睡颜,与他同衾,他的体温,暖和着她。

甜美的,他铸造凤舞刀送她。

甜美的,他说她是他心头上的一块肉。

痛苦的,爹无情拆散,爹命人狠狠杖打他。

痛苦的,他被绑在马背上,驱逐出府。

痛苦的,她以为他死去,哭得肝肠寸断,几乎要随他死去。

痛苦的——

那一天,她与他的死别,她的鲜血喷溅在他脸上,他崩溃疯狂的吼叫声……

秋水!

那一天的天空,是暗沉的灰,仿佛风雨欲来的迹象。

她赶在雨没落下来之前,将晾在长竿上的衣物收拾进屋,一件件折叠好,准备收进木柜里,不经意发觉他的长衫左边有处破洞,约莫尾指长短,她找来针线,拉着椅,坐在窗边,开始补起衣裳。

这是刀子划破的缺口。

不知是哪一回和犬戎寨对上时的厮杀混战给弄出来的破洞。

幸好,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即将终止。

武罗得到虎标弟兄们的首肯,答应让他们夫妻俩在过完年之后离开匪寨,去南城做些铸刀铸剑的打铁小生意,过起连秋水最希冀的平凡人生。南城不如西京热闹繁华,人口也少上许多,可那儿宁静无争,山明水秀,能在那儿落地生根,重新展开新生,她与他,都好生期待,他承诺她,待生活安定下来,他再陪她一块儿回连府,看连老爷是要杀要剐,他武罗没有第二句话!

算算在匪寨已有好些年日子,说没感情是骗人的,她也觉得舍不得个性爽朗的虎娇及寨里几位相当照顾她的姊姊,不过她更不愿意见武罗必须活在刀口舌忝血的杀人生活中,今日杀人,或许哪日换他被杀,能在他没受到太严重的伤之前就月兑离匪寨,总是好的。

她还记得虎标甫听见武罗的请求,气得打翻满桌饭菜,直接和武罗互殴起来的火爆场景,虎标一句“是兄弟就不要走”,附带猛虎拳一颗;武罗回他一句“有空我会带秋水回来寨里和大家叙旧”,赠送碎星掌一记。

两个人扭打在一块儿,打着打着,其余兄弟也加入混战,她与虎娇在旁劝阻无效,直到一群男人打累了,一个个瘫死在地上,虎标抹抹嘴角的血,啐声“臭小子,翅膀长硬了就要飞,也不想想老大哥们多照顾你!养只畜生还比你有感情,你这个……你这个小浑蛋……”,他骂得多响多亮多有气势,到最后,雷声变软,从不轻弹的男儿泪闪烁在眼角,留下一句“你和秋水敢不给我常回来走走,吃吃饭、过过夜,就给我试试”。

虎标不想被众人看到窝囊的泪水流下,转身躲回房里,不准任何人尾随而去,与虎标当了二十几年兄妹的虎娇帮害羞的大哥做补充:“我哥同意让你们离开,你们夫妻俩自己要保重,别忘了这里也是你们另一个家……”

“哎呀!”针头扎破她的指月复,血珠子瞬间成形,她赶忙张口吮去。

怎会这么不小心呢?连秋水自嘲,收针,线尾打结,轻轻咬断细线。补妥长衫,她折好它,置于柜内,蓦地,一股晕眩袭来,她差点跌倒,幸好及时扶住方桌才稳住身子。

奇怪,头……有些昏沉,是昨夜承受他太激烈的欢爱疼惜,天才破晓又被虎标拍门唤醒,睡眠不足之故吗?

今天一早,虎标领着弟兄,又去找犬戎寨的麻烦,听说前几天犬戎寨去洗劫西京首富,收获不少,身为犬戎寨的死对头,此时不抢更待何时?

武罗不好推卸虎标“最后大干一票,是兄弟就给我一起来”的命令,拿起龙飞刀,跟着一块儿去了。临行前,按照往常轻吻她的唇,要她乖乖等他回来,她柔顺颔首,再三叮嘱他千万要小心。

最后一次的为他担心受苦,接下来的平静日子,已经不远了。

“呀……该去帮忙弄午膳,武哥他们也快回来了。”连秋水甩去不舒服的昏眩,挽起长发,露出洁白颈子,腰际缠好围裆,步往厨房。

反常的,厨房里没有半个人。

料理三餐是寨里所有女人的工作,每到固定时刻,她们便会各自聚集于此,分工做起切菜洗菜的事。

“咦?采绫姊?花嫂姊?”她往水井方向去,除了瞧见她时就以为是来陪它玩的大东兴奋地汪汪直吠外,谁也没有。

她又改去厨房边屯放米粮乾货的小仓房。

“美玲姊?月儿姊?”也没人?

好怪,大家都去哪儿了?

连秋水正要旋身改往庭后菜圃找人——采绫姊和月儿姊在那里种植了十多样新鲜时蔬,说不定正在摘采——一道身影突地挡在她面前,害她重心不稳地向后跟舱,她看清来人。

“雪、雪姊……”连秋水按着怦怦直跳的心窝,直至顺了气,才讷讷地开口问道:“雪姊,怎么不见各位姊姊在厨房里?不是已经快到煮食的时间吗?”

雪姊是寨里她最怕见到的一位,她曾经试图和雪姊攀谈,但雪姊的态度始终冷冷淡淡,与人产生好大的鸿沟,而雪姊凝望她的眼神,总会令她不寒而傈。

“煮食?煮给谁吃?”雪姊唇边勾起一道扬弧。

“当然是虎标大哥他们……”

连秋水的答案,换来雪姊好长好长的笑声,她笑得让连秋水一头雾水,更让连秋水毛骨悚然。

“雪姊……你为什么笑?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用浪费时间煮食了,死人又不会回来吃饭。”雪姊仍在呵呵发笑,红唇弯弯,眸里却混杂着颠狂、狰狞……和眼泪。

“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死人?谁会死?你——”连秋水慌张地要去捉雪姊的衣袖,想问得更清楚些,却被雪姊用力挣开。

“全都会死!每一个恶人都会死!死了最好!死了就没办法再去杀人抢劫!他们全都该死——”雪姊愤恨咬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关内困难地挤出,她又笑又哭,又嘶吼又哽咽,眼神已经涣散,根本没看向连秋水,她放轻动作,缓缓抚模仍然平坦的小肮,嗓音好软好软地说着:“孩子,不要怪娘,不是娘不给你一个爹,而是那个男人不配……娘不要生下一个小土匪,不要为那个男人生儿育女……不要……不要……不要!”她褪去眉宇间的温柔,突地用力捶打自己的肚子,秀气的容颜狰狞凶狠,行径好似疯狂。

“雪姊——”连秋水冲上前想阻止她,头脑的晕眩戚却越来越重,连身体都快使不上力,她才碰着雪姊的衣缘,整个人便瘫软跪下,双臂想支撑起自己也做不到,这不是生病的昏眩感,而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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