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想去拿,骆千蝶如遭针扎地弹跳起来,反手将画稿抱在胸前,不容他染指。
“没什么!是我要交的图呀!”再藏到背后去。
“很怪的反应。在画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朝她勾勾手指,要她自己坦白交出来。
“没有!”
“否认得太快,表示我说对了。”黑络自信满满的脸庞有着戏谑。
“才不是!”骆千蝶学着虾子倒弹的逃命方式,面向他,两只脚却不住地往后退。
“既然不是,就让我看呀,反正你的图我哪一张没瞧过?”她倒退的举动,让黑络起身跟进,和她的距离保持在两步之内。
“呀!不要逼我——”骆千蝶看准了他右手旁的漏洞,想机伶地从那里闪出去。
可惜,猎物的挣扎,看在他眼里全是枉然。尤其她似乎忘了,蜘蛛最大的优点——当然在她眼里应该算是缺点——就是手长脚长,一只手抵别人的两只手用!
黑络在她扑撞过来时就看穿她的意图,长臂一揽,将她密密锁在怀里,另一只长手也没闲着,绕到她身后,轻易将她搁在身后试图藏起来的画稿给夺了过来。
“别看!”骆千蝶忙着要抢回来,但是面对他,徒劳无功。
“这张脸好眼熟……在哪里看过呀……”黑络将图高高举着,无视下头那只跳也跳不着、构也构不到的慌乱柔荑,瞅着画稿上的男人。
他见过的人不算多,删删减减也没剩几个了……这张脸好像有几回不小心在镜子里有瞄到过……
咦,这——
“是我?”他看着她问。
骆千蝶见大势已去,证据正被高高举在她抢不到的半空中,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对啦,快还给我!”她还在做垂死挣扎,觉得好像有一部分的自己正赤果果被摊开来检视,令她又急又羞。
“你在画我?”黑络低头觑她。
“黑络!还我!”
“这的确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对他们这种是人又非人的“人”来说,能多低调就多低调,绝对不会高兴被人画成图画。“不过……你为什么要画我?难道——”
“你不要问!”骆千蝶挥舞着小手,觉得自己的脸蛋现在一定红得媲美喝醉酒的关公。
被他看穿了……
他一定知道了……
“你不会是想画了我之后,拿去外面贴失物招领或是悬赏告示吧?”黑络十足认真,不带任何玩笑的话,让骆千蝶听了差点跌倒。
这只蜘蛛男,什么都不懂!
骆千蝶不知该松口气,还是更大力叹息。
“失物招领?悬赏告示?亏你想得出来……”是呀,难道她还以为这只臭蜘蛛能有多浪漫?
“难道不是?我看书上画出人像几乎只有这两种功能。”尤其悬赏告示下方还会有一笔可观的金钱数字。
“你识字?”这倒令骆千蝶吃惊了。老师是谁呀?大螳螂?还是更肥大的蛛类?
他随意点头了事,目前重点不在于此。“那么,你为什么画我?”话题回到原点,也是她一直没给正解的疑问,“我是你要交出去的儿童插画主题吗?”
骆千蝶这会儿只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从此不见生人——
“小粉蝶?”
“呃……你有一张很适合入画的脸嘛!五官清晰深邃,特征很明显,很容易捉到感觉,简简单单就可以画得很好看……”骆千蝶掰不下去了,最后所有硬挤出来的歪理只化为一声无力沉吟。“我也不知道,就是想画嘛……”螓首压得低低的,无颜见人。
“你画得不太像我。”
“哪里不像了?!我好歹学过几年的类真人素描,虽然做不到插画界大神的程度,可是你的神韵我都有捉到——”搞艺术的人最不能接受这种指控式的批评。
一根长指点住她的唇。
“这次我一定要堵你的话。我不是说你画得不好,我是说你画得不像。”反应干嘛这么激烈?
“很像呀!”她还是很坚持自己画技颇佳。
“你在旁边加上一只小蜘蛛,这两个加起来才是『黑络』。”他指指画稿上的一小块空白,如此央求。
“蜘、蜘蛛?”骆千蝶嘴角抽颤着。
“需不需要我像刚刚那样坐在沙发上让你画?”黑络看起来很高兴,似乎觉得能被骆千蝶画下来,是一项很新奇的体验。
“你不会是想变回蜘蛛,在沙发上摆姿势吧?”她不抱希望地问,口气甚至是绝望的,尤其是看到他立刻点头如捣蒜,半点也不迟疑的时候。
可是她个人对一只搔首弄姿的蜘蛛没有太大的兴致……但瞧见黑络那么单纯的快乐和要求,她发现自己狠不下心拒绝这样的他。
“不……不用,我凭印象画就好,不用劳烦你了……”最后,骆千蝶还是答应了。
她捏着笔尾,以超级不正确的握笔方式,硬要拉开她和画纸间的最大距离,草草在纸上画下两个圆圈圈,再加上八只仅是横线的简单斜线,献出她的第一次——画蜘蛛。
“好、好了……”请笑纳。
“千蝶,谢谢你,你真好。”黑络对那几笔画得很草率的蜘蛛线条,丝毫没有嫌弃,仍是笑得很真诚。
他的忠实回应,让骆千蝶气起自己的敷衍了事。她不过花了十秒随手一圈一画,他却喜悦至此。
惭愧、歉疚、心疼,像一张逐步成形的蛛网,纵纵横横,交织起一片罪恶感,将她缠得动弹不得。
他越是这样笑,越是让她讨厌起自己的毫无诚意。
“我可以画得更好,下回我补一张给你!”毅然决然地,骆千蝶像是许诺,也像下定最大决心。
“不用啦,这张就很好了。你学校忙、兼差也忙,多画我我也没钱给你。”他才不会得了便宜又卖乖,得寸进尺。
即使他好体贴的拒绝了她的好意,骆千蝶已经固执地在心里记下了她的承诺。
黑络将画稿还给她,不打扰她赶稿。
“黑络,你和我住在一起这么久了,都没踏出屋子一步对不对?”骆千蝶接过稿子,却是往桌上一放,继续与他说着。
“嗯。”他是属于“居家型”的生物,不喜欢趴趴走。
“有什么原因吗?”这么低调,似乎有意无意在躲什么。
“没有呀。外头的世界我又不认识,说穿了,也没什么感兴趣的。我觉得当蜘蛛比当人容易,所以就安安分分结我的网、捉我的虫子啰。”黑络耍玩着指间的丝线,将它当成花绳。
“不想出去吗?”
黑络看着她,“不怎么想。”
“可是我想叫你陪我去附近的夜市吃消夜。”她并不是真的饿了,只是……想拉着他,走进人群。只是……想让他试试当人的乐趣。只是……不想让他就这样窝在一方小小的蛛网里,终老一生。只是……想要他与她,更接近一些。
“噢,好呀。”
咦?他的回答太快太干脆,干脆到像自己赏给自己一个响亮亮的巴掌,刚刚那句“不怎么想”还余音回荡在她的耳边哩……
“你不是说不怎么想去吗?”
“只是不怎么想去,但是跟你去,好。”
听到他那样说,说不开心是骗人的。尤其他说话时,像在喃喃诉情一样,虽然不是花言巧语,却温暖得犹如更实际的嘘寒问暖。
“你这样算没节操吗?还是我的面子这么大,请得动你这位黑大爷?”她漾着两颊粉红,只能用反嘲的方法来掩饰自己泛滥成灾的笑意。
“这该归功于我是个随遇而安又极好相处的人吧。”
“自夸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骆千蝶瞟他一眼,突然被他一身半掩春光的打扮所提醒。“可是我要先替你弄一套象样的衣服……对了,我记得姊姊衣柜里有几件买给黄大哥的衣裤,好像是那时买错了尺寸的情人节礼物。”她边说边往姊姊房间走去,黑络则跟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