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你们……”梅盛没料到两人一鼻孔出气。
“说够了没?”此时,有人插嘴,声音有些懒懒的。
“当然还没!”梅盛好不容易顺了气,吼得可带劲了,更无心深思那道闯入的嗓音隶属何人。“只要我一日仍是你梅媻姗的爹,你就别痴心妄想我会准许你高攀三当家,让主子留个污名被人耻笑!”这绝非忠仆该有的行为,这罪名,他梅盛也承担不起!
“那么,你想怎样?”
“想怎样?!当然是要三当家和媻姗别闹出天大笑话,尽我所能地阻止他们——唔!”
冷不防地,两只长指拧住梅盛的衣领使劲往后扯,硬生生将他拽退了两、三步,止住他还没发表完的长篇大论。梅盛的眼正对上一双眯起的眸子,浓黑的睫影非但没掩去瞳心光彩,反倒更形晶亮有神。
那眸,一洗慵懒,就像擒到鼠儿的猫,明知爪下猎物已无处可逃,所以流露出戏耍玩弄的精光。
那眸,出自於本该仍是昏昏欲睡的梅舒心。
“有没有听过拆散有情鸳鸯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声音有些轻,却渐渐少掉慵懒。
“四……四当家?”梅盛原本塞在舌尖的骂人字眼全数消融成一摊津液,怯怯地吞回肚里。
“你说得对,她现在大了,翅膀硬了,有主子撑腰了,当然可以连你这做爹的话都甭听,这个理由你满意不?有没有心甘情愿要将女儿嫁进我梅家?若还没,那我再加一项——”
梅舒心勾起薄唇,那像是可以挤出蜜般的甜笑旁还有两泓深深的酒窝,然后,薄唇缓缓吐出和甜笑完全搭嘎不上的毒言。
“今天我们做主子的,就是摆明了要强娶你家闺女入门当媳妇儿,你胆敢给我吐个『不』字,我就让人将你拖到柴房杖刑五十,当做是你身为人仆却违逆主子心愿的小小处罚,如果你还有命继续反对也无妨,『纨袴子弟』这称呼听过没?我想你一定听过,但瞧过他们是怎么使坏的吗?”梅舒心脸上的笑容没减少半分,只是此时看来有些狞,“我不介意让你开开眼界,让你知道什么叫强抢民女——”自始至终,他的嗓音都维持在彬彬有礼的范畴内。
“啊,四当家醒了!”
一旁,有奴仆击掌低呼,换来众人如梦初醒。
难怪他们还在纳闷,四当家怎么会露出那种笑容,说出那么清楚的句子,原来是四当家——醒了。
算算时节,也毋需惊讶,只是谁也没料到今年唤醒梅舒心的,不是庄里的梅树,而是吵吵闹闹不肯嫁女儿的梅盛。
恶主子,意指动用主子权威欺压下人,而现在,梅舒心正干著这样的举动。
“管你今天是觉得你高攀了我们,还是我们欺负了你,有本事就和你女儿断绝父女关系,否则『岳丈大人』这个身分就算扛你也得给我扛下来!现在,点头说要将女儿嫁给我三哥。”轻柔的声音中,五分诱哄、十成威胁。
“不……不行。”他梅盛不过是区区一名下人,说什么也没办法背上逾越主仆之分的罪枷。
即使现在四当家的眼神很恐怖,但原则就是原则!
即使现在四当家额前的青筋一跳一跳地彰显怒气,但是原则就、就是原则嘛……
梅舒心双眼一凛,对梅盛的不知好歹感到不满,左拳一抡,改揪著梅盛的衣襟,逼近的俊脸承现骇人的压迫感。
“我是主子,我说了算!”
见梅盛嘴巴又有张开反驳的趋势,梅舒心沉沉地“嗯——”了声,梅盛立刻将唇给闭上。
忠仆,面对主子的要求——无论有理无理,都只能点头应诺,若有半分违逆,就是不忠,他梅盛知道三当家是好主子,容得了他的放肆拒绝,但四当家……不,该说是醒来的四当家,却是个完完全全会发挥主子臭脾气的……恶主子吗?
严格来看,比起其他的富豪商贾,梅四自是没有他们来得骄恣,更不像东街大户的独生子,老是拿鞭子将下人当畜生般抽打凌虐,要构上“恶主子”的边还差了那么一截,可是……有时候他却又会将恶主子的本性给发挥尽致,就像现在——强逼他将女儿嫁给梅三当家,呜……
他不嫁不嫁,不要将女儿嫁到梅庄当三夫人啦!
“小四,你吓著盛叔了。”梅三忍不住替未来丈人解围,先从梅舒心的猫爪底下将梅盛的衣襟给救了出来。
“若不这样,他还真以为咱们梅庄的主子好欺负,拿乔!”哼!
梅三完全确定梅舒心清醒了,因为那个和前九个月昏昏欲睡又迷迷糊糊的梅家小四截然不同的梅舒心正大剌剌在他眼前叉腰训人。
睡著时,可爱的让人直想起他幼年时天真无邪的童稚样;醒来时,面容还是那么讨人喜欢的俊秀,可性子……
或许猛虎睡著时,看来也像极了贪宠的猫儿,让人容易忘了当它清醒后,牙齿及爪子全是危险的凶器吧。
而今,他张牙舞爪要撕裂的头一个对象就是梅盛。
“我告诉你,最好开始著手准备嫁女儿,要是明年正月我还不能唤她声『三嫂』的话,你就别怪我这个做主子的不念旧情,大义灭亲。”梅舒心最后四字轻到简直只是无声气音,但对梅盛而言,仍是青天霹雳。
“四当家……”梅媻姗不知该感激梅舒心抬出主子威严堵了老爹的嘴,还是该替老爹被主子欺负一事表达些许哀伤。
梅盛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打从卖身梅庄,他便立下誓言,这辈子,生是梅庄人,死是梅庄鬼,这是身为仆人的他最坚决的认知,天地良心,他从来没奢想过有朝一日,他梅盛会荣登主子的丈人这种折福折寿的尊贵地位……他承担不起,真的!
梅舒心明白梅盛还是不甘不愿,甚至极可能在转身踏出侧厅后继续对他三哥动之以情、拒之以理,看来,他出的招还不够狠。
梅舒心朝梅盛勾勾指,后者出於本能地靠近他。
“你说说,为人忠仆者,在面临蜚短流长之际——一是主子无耻,逼人为妻;一是仆人贪荣,卖女为岳丈——该选择哪一项?是损主子名声呢?还是坏你名声?”言下之意,是主子重要还是他自个儿重要?
“这……当然是……”呜呜。
梅舒心很满意很满意地拍拍梅盛的肩,再给梅三一个“搞定”的眼神,梅盛不用给答案,在场的人都一清二楚,梅盛替自己挖了个坑,而梅舒心只是补上一脚将他踢下去,那个坑,名为“忠仆”呀……
“对付这种人,就得端出主子的身分压死他。”梅舒心抿著笑,凑到梅三耳边轻快说道。
“小四,谢谢你。”梅三诚心回道。
“兄弟之间说什么谢?我可不爱听。”梅舒心给他一个好甜好甜的稚笑,身为么弟最大的本领就是专门用笑容来蛊惑哥哥们。
“好了,你有客上门,我不扰你了。媻姗,走吧。”梅三淡瞥向拎著糖关刀站在一旁看戏的程咬金,儒雅的脸上有著淡淡的羞窘,毕竟让外人瞧见这场逼婚闹剧总是不妥。
“嗯。爹,走罗。”梅媻姗顺手搀起伏在地上不断低吟著“当然是……当然是……”却没个下文的梅盛,退出了侧厅。
梅舒心五指草率地爬梳过披散长发,目光终於落在程咬金身上。
笑容绽开,这回无关狰狞与心机。
“咬金,怎么有空来看我?”梅舒心迈开大步走向她。
“不是看,是砍。”没瞧见她手上的糖关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