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半敛眼睑,强迫自己不去理会她可怜兮兮的哀求。
“水湅……”她的小脸又苦垮了。
“不要哭,你会影响我……”水涑苦笑,她却哭得更惨。
“水湅……”她变本加厉。
水湅抚额沉叹,“痴儿,你不要再--”
“水湅……水湅……”她扑入他怀里,她没有够多的字汇来表达她的慌乱,只能无肋地唤着他的名,“水湅……水湅……”
“你再哭,我的意志真的会崩溃。”
“水湅……水湅……水湅……”她恍若未闻,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因他要离开很久很久而哭。
水湅俯下首,吻住她喃喃嘀咕的唇瓣,也吻上她颊畔碱涩的湿意。拇指抆揩粉色眼眶淌落的晶莹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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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影响不了他。
倾倒完整坛的泪水,水湅只是一点一滴吮尽,而不给她任何留下来的承诺。
他要走,要走了……
痴儿揪着裙摆,心神不宁地左右扯拧着绸纱,伏蜷在水廊雕栏边。
她不要他走,但他还是要走;即使她一直哭、一直喊、一直哀求,他还是要走。
泪水滴入湖心所激起的微小涟漪,轻而易举地掩没在晨曦未明的薄雾湖面上。
而不远处的湖中巨漪仍圈圈晃荡,那里,是水湅跳下蓄龙湖的地方--带着青冥水剑,一跃而下。
然后他说,他会再从这圈涟漪中出来……以她不甚熟识的模样,破湖而出,他要她带着笑,与他挥手道别。
她做不到……这太强人所难了,超乎她所能理解的程度,她明明好难受、明明哭得好惨好惨,为什么还要她笑呢?笑不是在开心之际才有的反应吗?
“水湅……我不要笑……我难受,不笑……”
泪如雨下,点点滴滴尽坠湖心。
她强撑起身,扶着栏杆,倾身向前。“水湅……不要走……”
久跪的双脚发麻刺疼,举步维艰,但阻止不了那抹纤影越来越倾近湖面,终于,她失了平衡,整个人跌入蓄龙湖里,任冰冷的湖水将她吞没。
随波展扬的轻软衣襦,像极了一株娇羞的月下美人,瞬间吐蕊,却又在日芒洒落的同时,殒灭……随着没溺的身影,坠入湖底深渊。
有些鱼儿围绕在她周身,以为她是食物,甚至张口吮吸她的肌肤、衣裳及披散的青丝。
她双臂胡乱舞动,挥开妄动的鱼群,身于仍继续被推向未知的境界。
肺腔空气逐渐稀薄,她的生命力也随着自口中吐出的小小气泡窜升消失。
听觉在湖中变成模糊,沉沉的水压让她越来越痛苦。
黑暗即将袭来。
在昏沉的墨色中,她隐约看到了--
宛如伫立在水中的水湅,黑发在脑后自成一阵波潮,翻腾扬舞,好似要飞起来一般……
静谧的侧颜几乎要教他脸上的青龙烙所霸占,读不出一丝一毫的神情,那模样犹似一尊栩栩如生的石雕。
但他朝前方伸出了手,温柔地抚触着他眼前的东西……
她顺着大掌平伸的方向瞥去--
龙!与丹青墨绘上如出一辙的龙!
巨大的龙首及不知婉蜒盘踞蓄龙湖底多长的龙躯,映入她蒙眬的眼。
不行……不行……水湅要走了,要走了……
他要跟着那条龙一块走了……
痴儿用尽肺叶最后一口气,只为挽回他。
“水湅,别走--”
第十章
待痴儿再清醒,却已置身于水湅的房中,眼前一切景色皆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帷帘之外,传来热闹交谈声。
“你给我喝干净!”
“哎哎,这可不是一碗,这是一桶耶。”
“你有本事清晨跳下湖里去戏水,就要有本事将姜汤全给灌下肚里去!”
“别吼别吼,你吼得我耳朵直发疼,我喝便是。”
水湅痞痞的声音,近在耳畔。她侧首,正对上水湅与秦随雁在推托着一桶热辣姜汤的画面,却因浅色帷帐的阻隔而显得迷蒙。
水湅拧着鼻,大灌数口辛辣的热汤,神情痛苦难当,活似他灌下的是砒霜毒药。
“我喝了好多水,这姜汤意思意思喝两口就算。”
“不行!”
“我是庄主,我说了算。”这种时候水湅才会端出庄主的架子,只为逃避某些麻烦事。
大总管与庄主之争,永远都是庄主更胜一筹。
“再多喝两口。”秦随雁一改原先的凶狠,放软了声音,给足水湅这庄主面子。
“一口也不要。”他得寸进尺得很。
“相信我,你自己多喝几口才是最好的选择,否则……”秦随雁咧嘴一笑,“被一大群奴仆架住强灌的滋味不会比较好受。”
比地位,他秦随雁是不及水湅来得高,但论人缘,水湅只能追在他后头喘,让他想想……恐怕只要探个头,嚷嚷声“谁要来灌庄主喝汤”,八成水家庄的奴仆便蜂拥而上,有仇报仇,没仇练身体。
“又威胁我?”
“为了你好,我只好这么做。”
“那另外一桶咧?”水湅指着桌上那桶与他怀中同等大小的热姜汁。
“给小白痴喝的。”小俩口有雅兴一块鸳鸯戏水,就得同样有本事一块当对“灌汤鸳鸯”。
“噢——那待会儿可有好戏看罗。”水湅幸灾乐祸。
“你先将自己的这出好戏给演完。”秦随雁言下之意就是要他先灌完姜汤。
“好好好。”他拎起调羹,小口小口地舀起热汤,吹凉再入嘴。
痴儿听得迷糊,却隐约知道如果外头两个男人知道她醒了,绝对不容许她太好过,呜……
她动也不敢动,继续装睡。
帷帐外又传来闲聊的声音,由秦随雁起头。
“水湅,婚事也该办一办了吧?”
“什么婚事,你和净净吗?秦大总管难耐深闺孤寂,思春啦?”
“谁在说我?!是你和小白痴!”秦随雁脸上一阵红一阵青。
“咦?当初秦大总管您不是千叮咛万嘱咐,坚决反对我迎娶她进水家大门,言犹在耳,你自个儿就自打嘴巴啦?”
“那个‘她’是指千翡。”
“千翡和痴儿,一样。”肩一耸,摆明挑衅。
“一样?若真一样,你待她的态度会有这般明显的差别?少唬弄我,方才大夫诊脉时,你也在场,别想装傻。小白痴肚里的种是谁的,你我心知肚明。”
都妊娠月余了,这段时间小白痴只接触过两个人,一是净净,一是水湅,谁是孩子的爹,毋庸置疑。
“是我的。”男子汉敢作敢当。
“很好,那胎儿是水家庄未来的主子,咱们可不能怠慢他,更不能害他受人指指点点,趁着小白痴肚子还没大,赶紧迎她过门。接着就是满月酒、抓周——等他长大成人,再由我亲自教导他水家庄庄主应尽之责,然后我就可以卸下重责去养老,享受悠闲幸福的美满晚年……”秦随雁越想越乐,到后来几乎沉沦在自己编织的完美远景里。
他原以为自己会肩负着水家庄的重责,直至老死,说不定待他魂归西天,还得半夜点着鬼火回来替水家庄看帐咧!
现在有个小主子在她肚里孕育,他可怜悲惨的未来极有扭转的可能!
他绝对不会再养出第二个“水湅”!
水湅见他如此高兴,也就没出言打击秦随雁的幻想。
“你不反对吧?”秦随雁轰然回头,一脸戒慎,换来水湅含笑点头。
“我不反对。”
“那好,我现下立刻着手去办场隆重婚礼,水家庄头一回办喜事,马虎不得,还有那些宾客名单、菜色、布置……”秦随雁边说边算也边走出水湅的房门,反正这些“小事”,庄王是不会去管的,自然又得落在大总管肩上,所以他很认命也很甘愿地退场张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