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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儿 第19页

作者:决明

“不用了,想不想都无所谓。”他继续迈步。

既是无所谓,他又为什么要问及舍不舍得的蠢问题?她舍得也好,舍不得也罢,都无法左右他,无法左右他非人的事实。

然而他却清楚,自己多希望能从她口中听到“舍不得”三字。

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他该死的希望!

或许……只是或许……

她说出“舍不得”,他便会为她留下。

但她终究没说,只是憨柔地任他牵着,随着他的步履而行。

螓首低垂地瞅着地面,原本落在眼帘的凤头绣花鞋开始模糊,连同小跑步时飞腾的轻纱榴裙也朦胧成一片薄滥。

空腾出来的小手抹抹眼,沾了纤手湿滑,拭去了阻碍视线的薄雾,下一瞬间又满满涌上。

鼻头好酸、好酸。

她轻揉鼻头,那股酸涩却不减反增,甚至于酸酸的不适已经逐渐霸占她顺畅的呼吸。

想开口询问他这股奇怪又不舒服的感觉,喉间竟干哑哽咽,再也吐不出一字一句……

好难受。

眼睛难受、鼻子难受、咽喉难受,浑身都好难受--

水湅再度回首,这回无关灵犀互不互通,而是来自身后那道捂起双耳仍能听闻清楚的啜泣声。

花儿凝露的脸颊哭得凄惨,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摧毁了她艳俏无双的容貌。

“哭什么?”他停步,掬起她的脸蛋。

她不断摇头、摇头,活像是要硬生生将脑袋瓜子自颈上给甩下来。

“不……不知道……不、不知道……好难受……”破破碎碎的字眼好不容易才逸出喉头,紧接着便是毫无节制的放纵大哭。

她不懂,不懂突来的伤悲,单纯的心里承载着她不明了的失落,倾巢而出。

他却懂,懂她突来的伤悲,为他而生的伤悲,不禁爬梳着额际刘海轻叹。

“痴儿,我等这天等了好久,我不可能因为你而放弃。我不是水湅,我也不要是水湅,我有属于我自己的生命,我要回去那具属于自己的身躯。”他身为“水湅”十数年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自始至终……都不该改变。

一旦回归龙躯,也就等于断了所有与“人”的牵系。

听到他的话,她细眉揽得更紧,泪水也奔窜得更凶,索性发起娃儿脾气蹲坐在原地,曲膝哭泣。

“别这么哭,会教下人看笑话。”

“呜……”她踢跺着双腿。

“再哭下去,我都快能从你氾滥成灾的泪水中唤出青冥水剑了。”他打趣道,却换来更响更亮的号哭。

水湅头一回感到无能为力,衣摆一拢也跟着席地而坐,无视两人正占据着廊道的正中央。

原是恁般愉悦的心情,在不曾止歇的娇泣声中瓦解崩溃。

LL乙

如果她仍是以前的千翡,他必能定得毫无顾忌。

并不以为痴儿在他心目中占有多大地位,并不以为她足以改变他的决定。

他的身躯被困在湖底长达数千年之久,直至十多年前他才藉由水湅之躯再度踏上陆岸,为的也不过是寻到青冥,并以己身之力破除封印。

如今,青冥在手,解除封印已是势在必行。

可是心头烦烦躁躁的,即使那道哭到打嗝的哀凄泣吟已然消失,整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他一人--因为痴儿同他生气,揪着自个儿的绣枕衾被往净净房里钻,留他一个怨男独守空闺。

也好,让彼此都冷静冷静。

但还是烦。

水湅把玩着桌上一壶茶水,将它倒到杯里,斟满,又从杯里将茶再倒回壶中,反覆再反覆,懒散的眼眸直勾勾觑望着长条状的倾泄温茗。

“我要走,一定要走,从我进到水湅身体的头一天开始,我就很确定这个念头,即使她哭得再惨、再可怜,都不该干扰到我的决定。反正扑通一声跳到湖里,解开了封印,我就可以悠游自在地飞龙升天,做回我的闲云野龙,至于这具皮囊会在数日后自个儿浮出水面,到时,谁还有心思去管我这皮囊之下的龙魂?”他的自言自语,好似在说服自己一般。

可是……

这种走法,好像在逃避似的--逃避着她的哭功攻击。

好吧,他承认他不愿见到她哭,那会让他的脚步变得沉重,沉重到无法迈步前行。

窝囊呀,他怎么会有这般窝囊的人性反应咧?

伴下杯子,不管满桌面散洒的茗液,他和衣上榻,双掌支于脑后。

“明日一早就下湖除去封印吧,这事能越早做是最好。”未了,他还是决定以逃避的方式来离开水家庄。

夜渐深沉,水湅似睡似醒,着实不安。

耳畔的哭声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忽高亢忽暗敛,迫使水湅睁开眼,接着便是扎扎实实的大受惊吓。

他的床沿坐着一尊披头散发的白衣女鬼!

定晴一凝,他才瞧清楚。

“痴儿?”水湅坐起身子。

“水、水湅……”口气惨凄凄的,软软的身子趴伏在他身上。

“你不是到净净房里睡吗?”

“没、没睡……我……去问净净……”一个哭嗝截断了她的句子,“问一个,问题……”

“问什么?”

“问她……我可不可以……以后都把糖呀糕的,全让给你……”一颗颗豆大的泪水顺着不知婉蜒多久的旧泪痕淌溢,她没伸手抹去,任它们在颚缘汇集、滴落。

“为什么?”

“全让给你,你就不会走了……”哭音断断续续。

“全让给我,我还是会走。”他又不是因为分不到糖吃才负气离开。

低泣转为嚎啕,声声指责着他的狼心兼狗肺。

水湅下了床,将她微微挣扎的身子带到窗棂边,共同注视月华轻洒的美丽湖面。“还记不记得湖底的囚龙?”

“龙……记得。”

“我若不走,它就没辨法出湖。”

她似懂非懂,只是摇头。

“天底下没有一举两得的事,‘水湅’本来就是个死人,早在十多年前就已死之人,如今,我只是让月兑了轨的一切回归原点。”

懊活的、该死的,命中已注定,谁也无力扭转定数。

谁也无力扭转……包括她。

“不然……我跟你,一块走。”她仰起螓首,泪花洗涤过的双眸又红又肿。

“为什么?一块走就不能再见到净净,这样你也甘愿?”

“叫净净,也一块……”她异想天开。

“净净一块,是不是顺便连随雁也一起?随雁一算进来,缚系在他身上的人事物就像串粽子一样,一扯便没完没了。”到头来,全水家庄的人不全得跟上?

牵系这玩意儿着实惊人,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人身上都束缚着太多太多的包袱,教人无法洒月兑。

但他不是人,是只龙,不该会同人一样。

“那怎么办……”

“不要再哭。你明早可以坐在这里望着湖,我……龙会自这方向破水而出,那时,别忘了朝它招招手,让它定得无虑些。”他故意说得轻松,却掩不住低叹的口吻,“你待在水家庄里,随雁自会替你做出最好的安排,他不会在意以前千翡的所作所为,我不担心他是否会欺陵你,有净净在,他也没这熊心豹子胆。”他放柔了嗓,“我想,我欠你一句道歉,是我害你变成这模样,现下又让你哭得凄惨。”

那时青冥剑碎,他以为自己无望再做回龙,他真的曾放纵自己去宠她、放纵她逐步侵蚀他的心,但……他还不爱她吧?否则他为何能狠下心肠,说走就定……

他想,他仍不爱她吧……

“水湅……我听不懂……可是你不要走,好不?”她慌道。

就只差一点,他几乎要在水灵灵的眼眸恳求下月兑口应“好”。

“不行。”非走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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