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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不做鬼 第21页

作者:镜水

费力地扫视四周,没见到要找的人,这才将目光放在孙望欢身上。

她赶紧抹干眼泪,困惑道:

“你是……”

在宗政明刻意的回避之下,她尚未见过韩念惜。

“咦?妳……”他甩甩头,意识好象模糊掉了。“妳是谁……该、该不会是那尸脸人的相好……哼,他都已经踏进棺材……”

“你、你胡说什么!”她恼怒打断他。什么棺材?宗政还好好的!

摇摇晃晃向前,他冷笑道:

“他本来就已经……踏进棺材了。我没说错。”看着她,不知怎地,脑壳里好象有股旺火在烧,指尖痒得不得了,令人暴躁的情绪在体内猛烈翻搅蠢动。他恨恨地说:“倒是妳……居然敢顶撞我!”在还有两步的距离,他一阵冲动,倏地伸手,竟用力掐住她的颈子!

“呃啊!”孙望欢没料他如此举动,不及闪躲,只能推着他的膀臂抗拒。

一反刚才病弱的模样,他突然变得力大无穷,一手箝住她的肩膀,将她逼退到墙角去。

“痛……”背部撞上墙,她疼得动弹不得。

“真奇怪……妳、妳有点面熟啊……”他咬牙切齿,瞇起眼睛。

孙望欢的容颜朴素,清秀普通的样貌,其实不会给人太深刻印象,就如同街边随处可见的姑娘。但……韩念惜就是感觉自己见过她。

“放……放开……”颈间被紧紧扼住,像是要致她死地般的用力,她无法呼息,脸色发白。

“嘻嘻。”诡异地发笑,他的瞳眸闪烁,神情变幻,道:“妳和他……都去死好了。”

那手,又湿又冷,带着强烈恶意;他的表情扭曲,宛如想发狠把她彻底地搓圆捏扁,让她脊骨发寒,升起一股恐惧。

“你--”挣月兑不开,眼前一片空茫,她的眸眶湿润起来,忽然放弃地觉得真的就这样死了也好。

亲娘因为生下她而失去性命,她绝不能不珍惜自己。但是如果宗政不在了,那她……她留着,又有什么意思?

“是在哪里呢……我看过妳……”韩念惜的脑海里有许多片段飞逝而过。在很久很久的以前,他似乎曾在某个黑不见日的地方,这般地向她说道:“让妳……就算要死也死不得,要死也死不得--对了,是一座桥!”

他总是伫立在桥尾,等待各种脸孔的到来。

记忆回溯的同时,他却像是断线的人偶,猛然松手昏厥在地!

“咳、咳咳!”脖子上要命的紧缚消失,孙望欢难受地曲腰咳嗽。“咳……”退开一个距离,她不明所以地看着突兀昏迷的韩念惜,他面朝下卧倒,全身汗湿,甚至在地上形成一摊深色的水渍。

她不懂青年的行为,她根本……不识得他啊!

察觉黑色的袍襬在眼角飘晃,只一瞬,她赫然抬起脸,惊讶得说不出话。

她激动低喊:

“啊!你、宗……”

没让她有能够唤出全名的机会,房里不知什么东西发出细微的声响,宛如相互碰撞般嘎叽吵耳。

一剎那,变得无比强烈,地面亦骤然开始摇动!

他看着他自己。

或者说,看着那个名为宗政明的“壳”。

他的魂魄和身体已经分离,所以那个躯壳里,残存的,只是一口气而已。

双手被拘魂索所捆绑,铁黑色的粗炼,只能用来箝制鬼魂,犹如在肩头上加诸千斤重量,是仅有灵魂才会感受到的沉重。

要来拘提他的使者站在房顶,等待着时辰的到临。

那个,将轮回导入正轨,最适当的时机。

只需要一瞬间,所有错误的事情都会得到纠正。一切都已安排好,这是无法违抗的命运,所以,他只是站在房间的角落看着床上的自己。

有人悄悄地推开门,他缓慢望过去。

是她。

前日,她也来了,一整晚伫立在他床边,只是注视,没说一句话。今天,她的鬓发有些散乱,手指和衣袖沾着黑墨,神情迷茫,看来相当疲惫,额头上……有块明显的青黑瘀血。

他想起她爹过世的那一年,她每夜跪在房里磕头,到头昏脑胀为止;她拼命地抄写经文,到手不听使唤为止。他在窗外,冷冷地望着她。

她想要让她爹活下去,但是她爹阳寿已尽,一定会死。她所做的,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她在床缘看着他即将死去的身体,他在角落睇住她木然无语的容颜。

不知什么理由,她额间的伤口,有些刺目。

斜射进房的夕曛惨淡,手上的拘魂索起始牵引,他逐渐地被拉离。

“宗政……宗政……宗政……”

她的声音缓缓传递过来,那是在唤他,是他拥有二十年的名字。所以他不觉慢下了。

“你……不要睡了,起来,好不好?”

他不是睡,是死。跟她娘、她爹一样,要离开她了。

嘴唇有着温软的感触,他偏脸看过去,是她弯下腰,和他的躯壳唇瓣相贴。

“你不是要我教你吗?这就是喜欢,你懂不懂,知不知道?你不醒来,我要怎么教?我怎么教……”

喜欢。她曾经说过,那是她对他的感情。

成为宗政明的二十年,他仍是感觉不到自己的七情六欲,亦没有喜怒哀乐。因为,人的情感太复杂、太混乱,他下明白,也下会,更想不起来。

也许,他根本从未当过人。一直都只是个鬼。

“你要跟着我一辈子的啊,一辈子,你自己说的……你……”

如果有一辈子,他真的会跟着她。可是,他现在要被抓回去了。

她伏在他的身上,无声流出眼泪。那泪水滑过脸颊,渗入他胸前的衣服,她的表情像是极为忍耐,却又难掩万分的悲痛以及伤心。

第一次尝到她的泪,是因为她的娘过世;第二次知道她的泪流不完,是因为她的爹死去。然后,她便说自己再也不哭了。

如今,她为何流泪?

是为他?

他不想看到她哭泣。虽然他始终不能真切了解各种情感,但是他知晓,伤心并非是一件好事。

他看见她把玉镯放入躯壳怀中。瞬间,他的胸口,有热意冉冉浮动,他愈走愈慢,愈慢愈迟疑,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宗政,我把镯子给你,因为它对我很重要,而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请你醒来,醒来!好不好?”

她抽气般的话语,就在他的耳边。

拖着他的拘魂索逐渐地缠得更紧,在腕骨形成可怖的凹陷。他双手一颤,却再没往前移动。

“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你而已。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了。”

她曾对他这么说过。

所以,如果他这样走了,她就会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她畏黑又怕热,他不能再站在她房外,无法替她遮阳,或者陪伴。

他也……永远感受不到她给他的温暖了。

一种无名意念,让他慢慢地转过身,近乎无意识地朝自己的躯体走去。

才跨出脚尖,拘魂索就勒得他的手腕几乎断去。剧烈的痛楚却没让他的步伐变得犹豫。

已经没有再一次的机会。他意外成人,一旦遭到阎府拘拿,若非被打入地狱受罚,就是又会回到那个黑暗的地方做捏胎鬼。

当人,只有这一世。

脑中响起这句话的同时,更凝聚某种深刻意志。

每走一步,每向前一点,他整个魂体就像被由头至脚硬生生剥扯掉一层皮。那是一种,因为活人无法承受而会死亡,所以只有鬼魂才能感觉到的可怖痛苦。

被折断的双手垂落,他继续走;三魂七魄一而再地遭受撕裂,他仍不停。

那些七情六欲,太多太复杂,几十年的人生,他学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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