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察一遍又一遍,他的表情却愈来愈难看。
那字,与其说无法确定是真,倒不如讲看不出哪里为假。
怎么会?怎么会!他捏紧拳头。
就算笔迹可以仿造得让人混淆,他经手的印信总不会随便让人刻去--在看到纸上方正的朱砂章印,他用力拍桌站起!
不知怎地突然有些晕眩,脚下忽地虚月兑乏力,眼见要坐倒,又是给后头的范师傅扶住。这回,他倒是没有甩开了。
较平常微冷的体温让人无法释怀,范师傅担心道:
“主子,您最近身子似是微恙,要不要……”
“啊啊,原来如此……”韩念惜打断道。抚额笑了笑,掌心一片汗湿,他没在意,仅回头阴狠地瞪住范师傅。“不就是有个内鬼嘛……我那么惊讶做什么呢?”不仅进入书房不会引人疑窦,还知道印信摆放的位置,除去他自己,还有谁呢?
比起当契的事,更教他感觉火冒三丈无法接受的,是没想到自己身边的人竟然胳臂往外弯!
尤其,这个人,还是他以为永远也不会背叛自己的人。
范师傅闻言,浑身一震,没有开口。
“当契在此,银货皆已成交。这件事情就到此结束。”宗政明冷漠说完,转身就要走。
“你是被抢,不是吗?”韩念惜扶住桌面,自己站直。要把事情闹大,要告官,他可是有很多办法。
“不是。我只是东西掉了,刚好被捡去。”宗政明平声道。
这就表示,从现在开始,他都会这么说。
看着高瘦的身影推开门,韩念惜心里一股忿怒彻底爆发!
“可恶!”将桌面书本挥臂扫到地下,望见范师傅屈膝捡拾,他更是抓起案头砚台发狠朝他砸落!
坚硬的黑石正中范师傅肩膀,他闷哼一声,却不曾举首。
“去死!全都去死好了!”韩念惜勃然大怒,双脚又是一阵虚软,踉跄坐倒回椅上。
宗政明缓步走出书房,背后传来那诅咒般的咆哮,他的眼底诡奇地闪了闪。
回到客房之处,有人已经在那边等着。
“宗政。”孙望欢轻喊,迎上前。“怎么样?已经……没事了吗?”她有点不确定地问。
宗政明望着她的脸庞。
“是。”
“啊,太好了!”她这才松口气,露出微笑道。“这是我第一次摹仿不熟悉的笔迹呢,重复写了两个晚上,总算有收获。”她眨眨眸。又道:“这都要感谢那位范师傅……如果他没有帮忙拿当铺伙计写的其它册子给我看,就不能那么顺利了。”
他看着她略微喜悦地双颊泛红,并未开口。
她笑得瞇起眼,继续说:
“不过,宗政,我真没料到你会这么做,因为你感觉总是一板一眼的,真难得你想出这种取巧的行径。我把爹给我的笔拿来这么运用,他泉下有知,应该不会生气吧……”她抬起头,笑睇他:“我觉得你做了好事,你会有好福报的。”
宗政明瞅住她,让她莫名心跳加快。半晌,他道:
“我不是为了福报,才这么做。是为了妳。”
“……啊?”她的神情有些迷惘。
他注视着她?腕上戴的翠绿镯子,那样晶莹剔透,他墨黑的双瞳里,却黯淡不具光辉。
“我以为这么做,就能够明白那为何重要。”结果,他还是无法感受。“玉镯,还有我,到底是什么存在?”
她先是讶异,在他直接的目光下,回避垂首,凝睇着他优雅修长的指尖。
那双迷人又美丽的手,曾经那样地……碰触她啊。
彷佛非常眷恋,她眼神泛柔,道:
“宗政……以前,我一直觉得你是个痴人,因为你老是会问些奇怪的问题。家里的其它人也曾说你一定患有心病,情绪的表达才会异于常人……不管那是为什么,我不在乎。”她扬起嘴角,轻轻地笑说:“就算是现在,无论你是天生痴也好,是真的病也好……怎样都好。即便你长得吓人,对我来说,你就是宗政o/枣水远远也不会变。”
异于常人……他,本来就非人。
“妳陪我。教我。”他低沉道。
他自己没察觉有何不对。但听来宛如要求的说法,却教她极是讶异。
“我没有办法教你什么,有些事情,你要自己慢慢地了解才行。”她也不能……一直陪着他。想到此,她暗暗地咬唇。
慢慢?
“我没有机会了。”
“你……”终于发现细微的不对劲,孙望欢一愣,抬起眼睫。他常会对她讲些怪异的话,那没什么,只是……她不禁蹙眉问:“你身子是不是不舒服?”语调虽然依旧冷冰冰,但好象没什么力气的样子,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
“小姐,那个时候,妳为什么要我离开妳?”他彷若未闻,仅冷声如此问道。
“你怎么……”
“妳为什么要哭?”他又问。
她默默收起笑容,只是看着他。
“为什么?”
面对他毫不婉转的问题,她无言好一会儿。随即踮起脚,举高双臂,捧住他冰凉的脸。”宗政,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不好?”她虔诚又真挚,认真说道:“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你而已。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了。”
他的眼睛里映出她真心的容颜,又感觉到胸口有东西跳动。
喀搭喀搭,像是车轮滚动一般,掌控命运的轮回一直悄悄地往前行进着,没有停止的时刻。
将自己腕节上的玉镯摘下,和写好的信一起放在桌面。
孙望欢拿起自己没什么东西的包袱,打开房门。脚步踌躇跨不出去,她知是自己心里有所留恋,便轻轻地吸了口气。
“要走,就不能回头。”提醒自己,断然反手关上房门,跟着往后门而去。
守门的认得她的长相,知道她是和宗政一道的,每次瞧她的那种暧昧眼神不三不四,她清楚那是代表什么。不过,那也无所谓,她一点都不介怀。
她在韩府,只能算是个外人,就算下落不明,也不会有人关心,她就是看准这点,只要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顺利离开了。
出府之后,她要继续向南走。一定……会有尽头的吧。
今儿晚,只见黑云,依然没有月。
长长走廊空荡昏暗,西边的客房本来就离主屋有段距离,又以空房居多,夜深,这么安静也是应该的。只要小心点,不会有人发现。
韩府占地广阔,白天的时候还好,一届晚,就像容易走错迷路似的。
好象有一道黑影从眼角余光处晃过,她刚好拐弯,微愣,下意识转首一看,什么也没有。
就在她发怔的当口,背后又袭来一股冷凉的气息。她犹豫回身,入目的只有一丛丛静谧的树草。
“啊……”轻呼一声,抱紧怀中包袱,她加快足下速度,心跳得狂,怕的不是什么暗夜出没的恶鬼,而是、而是--
黑暗长廊的一头,修长的身影截住她的去路,她喘息着停下步势。
“妳要去哪里?”
冰冷而低沉的嗓音,乘着夜风进入她耳里,有那么一点飘摆不定的虚浮。
“我……你不是睡了吗?”孙望欢讶异地瞅着宗政明被夜色遮去一块的苍白面容。
他几乎每晚都会在她门前守着,一直要到夜半才会离开。现在已经丑时,她是确定他回房了,才行动的啊。
“我没有睡深。”他的半身隐没在柱影之中,平冷说:“睡深了,起来妳就会不见。”
她整个人呆住。猛然间心一酸,说不出半个字来。
那年,她赶他走,在他被宗政老爷带走的早晨,她没有送行,要别府里的大婶告诉他,她已搬离那里,而且再也不回去。事实却是她躲在桌子底下,紧紧抱着膝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就怕他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