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楞住了。转动脖子,凝视着他,差点找不着自己声音。
“你……说什么?”她颤语:“再……再说一次。”
“我说,以后就是我跟你两个人一起了,所以房间要大一些才好。”他重复道。本来不想先讲的,见她傻傻地瞅着自己没有反应,更加觉得大概太过于突然。
场台好像也不太对。还是要送束花,然后半跪在地?
……他绝对做不出来。
清咳一声,他红着耳朵回过身,准备亡羊补牢转移话题。
“我听小风说,妳喜欢在院子这块空地种花,所以——”随着一个从背后而来的撞击,他的话声中止了。
缓缓地垂首,睇着环在腰间的骨瘦手臂,他的眼神充满怜惜。
“这是妳第一次主动抱我。”他知道她很保守,每每都是他先亲近,但却又担心她不喜欢。她会有这种举动,他简直要感动得落泪了。
她只是把脸贴在他背后,没有说话。
把自己的手覆盖在她的手上,他昂起头看着天空,笑道:“妳知道吗?终于能够盖一间大房子让大家一起住,我实在很开心。”他难掩愉悦,轻轻地拉开她,让她站到自己身前。
她更开心,比他开心好多倍。
好多话想告诉他,像是要溢出来的某种情绪想要表达,她湿亮的眼眸里闪着光芒,由于太过于急躁,让她要比手划脚起来了。
“没关系,慢慢来。”他失笑地握住她握紧的心拳头,“时间多的是,不急。走,去找他们,下星期要动工了,我要打个电话联络工地认识的朋友来帮忙。还有莫姨的厨房得增大些,还想问问晓生要不要换间安静点的房间,顺便在院子里做个小风也可以玩的秋千……”
夕阳下,身影拖得好长,随着细微的动作摇摇晃晃,像是快乐地在跳舞。
绕着圈圈,永有无止境。
《前因后果加中间》之完全补充版
其一人
——活着,有什么好?
当一个人活着,有什么好?
人们说,自己是万物之灵。但就是因为知道了太多大多的事情,所以很多东西就没办法单纯地来看待。
“妳就是孟思君?”我问道。
“是……是的。”
明明就在发抖,明明连头都不敢抬,为什么这个凡间女子还要扯谎骗我?引魂使者会弄错,难道她天真的认为看尽人间生死的我也不曾发现?
“妳可知欺骗神明的下场?”
她剧烈地颤了下,我并不意外。
每个曾经站在这里的人,都会害怕。
害怕,似乎是一种负面的情绪,我……已经遗忘很久了。
“我……我希望把我的命让给她,就算下辈子没办法当人也无所谓,我……我求求你!”
她跪在我面前,虽然距离很远,但我依然瞧见她脸上的表情有多么认真。
这个凡间女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引魂的时候,她看到了她的前世,因为这样,而产生怜悯?
为什么?
她应该知道,她的前世和她一样,皆苦于疾病!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让她的前世返回阳间再去受一次苦痛?
她应该是最明了那种悲伤的,不是吗?
“妳真的清楚妳在说什么吗?”我忍不住开口。
真是奇怪,我应该要立刻判她打入畜生道,然后拘回前世的,但我为何却想明白一个凡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清楚:我清楚:她跟我一样,但我不愿看到她和我有相同的结果。我知道我自己再回去是没用的,虽然我们两个的命运很相似,可我相信她在另一个地方能找到另一条道路,因为……因为我们两个执着的东西是不同的。所以找求你……我求你给她一次机会!”
我望着她那么激动地诉说,不知怎地,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
人,都是这么复杂的吗?
在这殿前,有多少人想活却不小心死了,又有多少人想死而不愿活着。
上天赐予生命,上天收回生命,不论如何做,都会有人怪罪神明。
他们怪上天不长眼,但谁又知道,即使神明看到了人世间的苦状,也不曾同凡人般有任何哀伤之感。
人为什么不像其它动物,生老病死,就这样过其一生,不会有怨,不曾有恨:相对的,也不会有喜有乐。
悲伤,愤怒,遗憾,冷漠……甚至恐惧。
在这里,我看过太多大多。但我却仍不能全部了解。
有的人很伤心却在笑,有的人很生气却故作不在意,有的人很害怕却还是要逞强。
口是心非,颠倒黑白。
人的七情六欲,为什么会如此复杂?这样不是很辛苦吗?
一个凡间的弱女子,怕得连声音都在抖,为什么还站在我面前,这么努力地关心她的前世?
这就是人吗?除了自私自利,除了相互伤害,除了贪婪好斗,也有这种愿意用自己的全部去换得他人幸福的人吗?
“妳不后悔?”等我发现到的时候,已经出了声。
她先是一顿,随后牵起一抹快乐的笑,不知为何,我竟觉心口一紧。
“我不后悔。她是我,我也是她,如果我不能幸福,至少,我希望她可以。”
某种声音,在我脑海中不停地回荡着。
什么呢?究竟是什么呢?
彷佛,是十分十分久远的声音……
我没有拒绝,任凭她被带走,喝下孟婆汤,暗许这个替身轮回。
甚至介入人间,施了法,弄出声响,吸引那男人的注意力,让他察觉到奄奄一息的前世,然后救了也。
我想不通自己的行为代表什么,只是感觉那名凡间女子说话的语调起伏让我极为怀念。
我深知,有七情六欲,才能够拥有那种特质。
做人,好吗?
也许……比没有七情六欲的神好吧?
我不禁有了异样的感触。在心底自问:为何我会做这种没有意义、道理的事?
才忆起,可能,很久很久以前,几百几千年以前。
我,也曾经是个“人”。
其二梦
“唉,讨厌,我真不想来这儿。”
“谁想?真怕这病会传染……啧!被派来服侍少夫人,真是倒霉透了。”
“可不是?我真不懂,怎么有人脸皮这么厚,死赖着不走。也不瞧瞧自那个样,只会给人添麻烦而已。”
“就是说么,本来咱们好好的,从她来了以后,好像什么都不对劲了。真希望她能有自知之明,快点还这里一个清静。”
“听说最近府里又收了几个新丫鬟,管事的一定先派过来,到时咱们就可以不必做这苦差事了。”
“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交谈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昏暗的狭窄房间内,孟思君躺在榻上,一双凹陷的眼始终不曾闭上过。
“咳咳|”深怕自己真会传染给府中的人,她吃力地拉过被子掩盖那咳声。
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她慢慢地转移视线望着窗口,发现又已经到春天了。
第几个了呢?来这府邸后,她已经逐渐遗忘了时间的流动。
除了那扇窗和这间房,她什么也看不着。
门边还搁着几碟不怎么新鲜的饭菜,空气中一种食物发酸的味道让她忍不住又咳了咳。
那些已在府里一段时间的丫鬟讨厌她,常常把木盘放在门边后就走了,好几天都不会再来。
她有没有吃,或者能不能吃,她们不曾在意。
今儿个也是。她还是没能和她们照到面。
她真想……真想和她们说说话……如果她不咳不病了,她们会愿意和自己说话吗?钤钤、铃铃……
神思有些恍惚了。她分不清昏还是睡,只是感觉好累……
一阵阵铃铛声,又将她拉了回来。本以为是作梦,因为,这里鲜少有人会来,但那铃声只是逐渐接近,让她清醒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