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是一瞬间,宛如换了个天地,她甚至舒服地叹息,安了整颗心。
“别睡了,醒来,让我看看妳。”又远又近的话声萦绕在耳边,环抱住了她。一点都不想反抗,任那些字句牵引着,慢慢地,有一些些光透进她眼帘。
“嗯……”刺眼的白芒中浮现一张粗犷的面容,毫不考虑和犹豫,甚至没有去探讨此刻的情形和场所,无视于白色的天花板和陌生的房间,也看不到自己胳臂上插了什么管子和针,她的嘴角浅浅地扬起:“你的胡子……都跑出来了。”干涩的喉间些微刺痛,但她不介意,只是好想跟他说话,感触这真实。
骆旸坐在病床旁,拉着她的手,模上自己的下颚,疲惫的神态被淡淡的笑给掩盖。
“因为妳偷睡了两天,害我没得睡。”
“嗯。”她微笑着用指尖轻触他的胡渣,视线模糊了点,本就不太灵光的嗓子走了调:“我下次会努力,别再睡这么久了。”
“睡久没关系,只要别忘记醒来就好。”他哑声道。
望进他布满血丝的双眸,她在心底告诉自己:就算必须她曾经最渴望拥有的东西作为交换,她也一定允诺。
“好。”
“医生说,要开个刀,虽然还是没办法完全治好,但是、可以少昏倒几次。”
他竖眉,想要凶人,却因为那隐藏不了的担忧而打了大大的折扣。
“真的啊?”她笑,迷蒙了视线。“那……真好。”轻描淡写的,她没有特别强烈的执着。
能否真正痊愈,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因为在她清醒的那一瞬间,她清楚地感受到,充斥在最深沉意识里的,是自己是否离开了这个地方。
一张开眼就看见他,没有被带走呢。真好,真好!
骆旸无声地叹了口气。若不是小风机灵,莫姨又正好在家,那后果可真不堪设想。本来他想是想骂她一顿的,但……
总是这样的,遇上她那种似乎从来不曾这么喜悦的笑意,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他虽沉默,但神情却柔和了下来。
靶觉他传递过来的关心,她凝视着他半晌,才小小声地道:“你知道吗?我……作了一个梦喔。”
“……什么梦?”彷佛怕吵着她,他只是轻声地响应。
“我啊,梦到我本来是个没人爱、没人在乎,甚至没有存在价值的人。”半垂着眼,她缓缓地低诉:“然后,忽然有天,我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开始的时候,真的害怕极了。”
他无言地地倾听,神色温和。
“可是啊……我很幸运,因为有个人帮了我。虽然他似乎感觉我有点不寻常,可还是忍耐又细心地照顾我,请人教我在这里重新开始,增加我的朋友和快乐……他……他甚至改变了我某些非常不应该的想法,我好感激、好感激。”
“只有感激?”他瞅着她。
她笑出声,表情却有点悲伤,又带着疼痛。
“骆大哥,你……知道“七出之条”吗?”模上他的脸,她一些一些地触碰着,“在我以前生活的那个环境里,身体不好就像是一种重罪,像我这样带病的女子,是没有被人爱的权利的……”
他没有安慰,没有回答,也如平常般没有深思她那又古又今的话,只是反问:“如果,今天生病的人是我,妳会如何?”
几乎是同时,她颤着睫,绽出了笑颜。
“嗯,我不会走,也不会改变心意。”她知道,她一直都懂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是你教会我的。我现在不认为那是一种罪……而是一种考验。如果有人能接受这样的我,通过这个考验,那人才是真的……真的爱我……对不对?”
“对。”他板着脸严肃道:“所以,妳什么都不要乱想,也不要作这种奇怪的梦,乖乖地当个好吃懒做的病人就好了。”
他说对呢,这么毫不迟疑。
他有没有察觉,他等于说了“爱她”这两个字?她本以为,他这么容易害臊脸红,是一定不会讲这种话的。
她怎会不幸?她怎会命不好?
是不公平也好,是一个机会也好,是阴错阳差或者天可怜见,怎样都好。
她的确失去了很多,但是,如果她拥有全部,就没办法遇见他:没有遇见他,她就只能抱着遗憾、满心的想与恨,直到死去。
她深深地望着他,久久,才低声道:“或许,我会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跟你相见呢……”
“……什么?”
“不,没什么。”或许,晚点再告诉他,她还梦到了他们俩白头的样子。
“别再说话了,妳声音哑了。”
她点头,让他陪在身边,静了一会儿,她又开口:“嗯……骆大哥。”
“又怎么了?”
“什么是开刀?”
他一顿,对上她睁大的眸半晌,才了开眼耐心道:“开刀……开刀就是把妳身体切开一个洞,然,在妳身体里进行治疗……”
“好、好恐怖……”
“咦?咳!其实医生是趁、睡着的时候才会动手,妳不会痛,也不会看到血,所以……”
另一个开始
“老大!你有没有搞错!你突然改成这样我很难做耶!”常雅文头上戴着工地的安全帽,一手拿着建筑图稿,一手拎着把铁锤,看到骆旸来了,立刻飞奔上前张牙舞爪。“咦?思君,妳出院了?”慢了半拍才看见他旁边的女子,她大声地表现自己的惊讶。
“嗯。”孟恩君微笑,“妳还是一样有活力。”
“那可不!我的优点嘛!”哈哈两声,她伸手就想搭住她肩,不料却被一只大掌从中阻扰。“干嘛啦!”她瞪着自己的师父兼老板。
骆旸瞥她一眼,道:“她才刚出院,身体还很虚弱,妳别把细菌传染给他。”
“什么细菌?!”常雅文本想和他理论,后来一看自己满布泥尘的双手,连忙后退两步,跳开一个距离。“妳还不是有细菌……虐待人的细菌。去!”暗暗念两声,她给了他一个白眼。
“妳过来。”他牵着身旁人的手就要走。
“等一下啦!”常雅文赶紧追上,手一扬,指着图稿上被修改过的地方。
“还没给我解释清楚,你这个地方——”
他停步,侧首,挑眉道:“妳一个建筑系高材生,该不会运这种小事都摆不乎吧?一知他心意,但被他这样在人前呵护倒是很少有过。孟恩君不禁红了颊,自己在心底欢喜,是对雅文不好意思了。
她呆了下,随即光火,“你说什么?!”居然敢怀疑她的专业知识和一步一脚印被虐待而累积出来的技术:她指着他的鼻子,“你别以为妳现在出了名就有什么了不起,好啊好啊!我要是不把它搞定,我就不姓常——”随着语音的拖长,她奔回临时搭建的休息处,召集那些被她唬弄说是校外教学、其实是来做工的同学朋友,外加只是有点交情的路人甲乙丙丁,开会协商,排除困难。
“雅文……”
“别管她。”轻拉着孟恩君,他老神在在地带她往后院走去。
她又好气又好笑,“你对她好坏。”
“这是磨练,这样她才会进步。”一点都不惭愧。走到一个定点,他指着这栋他住了二十多年、现在即将步入改建的两层楼老房子。“最右边的地方,我想把它打通,这样子那个房间就会变大些。”
她抬头望,那里是他搬出去前住的房间。“为什么要变大?”
“因为本来是一个人睡,但以后就是两个人了。”他的视线不是放在她身上,话声也比刚才僵硬了点,像是极为不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