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混乱思赭、她的缠结思索、她浑然无章的每一寸情缕、每一分迷惘,都好像找到了一条宽广的路,不再往死胡同里钻挤,也不再勒得她无法呼吸。
她放在他身上的喜欢好多好多,收不回了。
她想让他知道,很想!就算他没办法喜欢她也不要紧,至少,先听她说。
好吗?
“小小姐怎傻了?”杯里的茶虽还有一半,但杨伯还是走上前做出倒茶的动作。
“你才傻,老眼昏花了,再倒下去,茶都流满桌了。”分舵主眼明手快,用筷子压住壶嘴,勾著笑。“她正在学怎么长大、怎么变成熟呢。别吵她,让她自个儿好好想想就是。”她吃了块梅花饼,悠闲自在。
是吗?杨伯白眉拢起,实在不怎么相信这骨子里老有怪异的主子。正想再说话,眼角就瞥到容湛语突然站起了身,他连忙道:
“小小姐要喝茶吗?”他望一眼她满满的茶杯。
她恍若未闻,大眼直视著亭子外的一点。
分舵主和杨伯顺著她的视线看去,只见远处有一名身著深色衣袍、戴著覆纱斗笠的男子缓缓朝这边而来。
“那碍眼的玩意儿是你给他的?”分舵主指著他头上的东西对老管事低语。
“因为他很客气地要求,所以……”杨伯不敢承认其实是因为尉迟昭的声音实在太好听,弄得他一时迷糊,就答应了。
分舵主瞪他一眼,跟著摇头叹道:“他虽走出了房,却走不出自己的心门。要怎么样,十儿才能让他接纳她?”睇著容湛语像没听见他们对话似地跑出了凉亭,她泛出无奈的笑。“咱们容家的女人……就是要比一般人坚韧啊……”
“您是个中翘楚。”杨伯若有所思地回了一句。
她没说话,只是一口又一口地品尝著点心,然后像平常一样地扬起唇瓣。
容湛语奔出了亭,一路不停地朝著尉迟昭那里的庭园接近,他似是察觉到了脚步声,微侧首,便面向著她,待她跑近身边。
她有些喘,在听见他叫了她后,先是喜他真的没有不睬她,而后又怨他还是更改了对她的称呼。
“叫我小十!”她重重地纠正,不过很快地担忧起他的伤势。“你可以下床了?不会流血了吗?身上都不痛了吗?”这两天她都不敢去吵他,有时很想看他,也只敢懦弱地在他房外踱圈子,不过刚才听了姑姑的话,她希望自己不要再这么窝囊,能多一点勇气。
是她的错,她就要勇敢面对,如果只是哭哭啼啼、唉声叹气,什么事都做不成。她不要没试过就放弃,也……根本不想放弃。
她的语气这么深切关注,尉迟昭心一荡!原以为那日过后,她便会避不见面,没想到,她还是又出现在他面前了。
懊怎生是好?
几夜来,他总辗转反侧,不再像以前那样可以静心。是因为坠崖的三师兄,还是……
因为她。
她的眼泪严重地影响到他,他怎么也忘不了她委屈哭泣的声音和极富深意的喃语。怎会呢?
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在意起她了吗?以一个男人的身分——
突然间,一个念头占据他思绪,让他震惊不已。
他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一开始,他以为她是个孩子,便任她撒娇,可是,他曾经不止一次怀疑过她说话的态度,根本不像个街头乞讨的孤儿,他每每在心里说服自己,替她找解释开月兑……莫非,他其实早就……难道说,连他自己也骗了自己?
不要想,不能想!
他沉重地封锁慢慢扩大的骇异,不泄漏一丝、不允许一毫。凝睇著她因适合的装扮而更显沉鱼落雁的娇颜,那样动人心弦,即使他无法从斗笠面纱窥见全部的美,也仍是不减她的清丽,甚至让他自惭形秽。
他告诉自己:别想了。
“谢谢容姑娘的关心,在下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正要亲自向分舵主道谢,请问容姑娘……”
“我是小十!”容姑娘容姑娘,她听不下去了!那一句句端整平板到像是陌生人的对话,让她忿怒地放大声音打断他。“叫我小十!”她重复。
“这只是一种称谓。”他用温柔包覆她的怒气。
可是她却非要他清楚知道不可。“你不是说你只认识小十吗?所以我不是容姑娘,不是容湛语,不是『四方镖局』的小姐,就只是小十!”她好坚定,没有半分的妥协馀地。
尉迟昭理不开她缠绕在自己身上的情线,他做了斩断的动作,但却只是被越缠越紧,是他根本忍不下心断,还是她不肯让他断?
“在下不敢僭越。”他的声音仍是让人模不著任何情绪。
“你……”她好生气、好想抓著他摇晃!要他别再这样,但她所做的,就只是举起手,轻拉著他的衣袖,放低声倾诉她那好小好小的要求:“你可以别接近我,但不要拒绝让我接近,也不要把我推远……好不好?”她抬脸深瞅著他覆在阴影后的轮廓,非常地认真。
他的心猛跳,他应该要划分把持住彼此的界线,不是吗?
那他为何会有种想轻轻拥她在怀中的冲动?
月兑序的海潮彷佛就要将他淹灭,他怎么呼吸都是她的气息,他要怎么做?
怎么做?
“你——”他略显失神地启唇,却被突来的斥喝声给硬生生打住。
“你这小子是什么来头!耙欺负我家十妹!?”
一道黄影迅如闪雷,身形和声音几乎同时逼近,耳边的语尾尚未拖完,尉迟昭便感到一阵劲风袭面,他反射性地移步,躲过攻击。
“想跑!”黄衫男子扭身,像条滑溜溜的鳗鱼似地再次贴近。
尉迟昭担心波及到容湛语,脚步微晃,便引著他往后一大段距离。
容湛语听到那熟悉得不得了的话声,先是呆住,而后见黄衫男子没头没脑地动起手来,她赶紧大叫:“停啊!别打、别打了!”
尉迟昭身上还有伤啊!
尉迟昭并不知此人身分,但见他并无杀意,只温婉道:“这位兄台,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几个跃步,闪过黄衫男子欺上来的身体。
“咦?你的嗓子是怎么回事?吃了棉糖还是吞了丝绸?”让他险些手软啊!是新招数吧?“你反应倒是敏捷,招式却乱七八糟,这斗笠碍事得很,摘了它吧!”他疾伸出手擒抓。
尉迟昭脖子先一步往后躲过,黄衫男子招招攻他上盘,肩上的伤口逐渐因他避开的动作而泛出疼痛。他微喘气,动作开始迟缓。
“别打了!他没有欺负我!”一旁的容湛语恼得差点跺碎地板。“七哥!你快停手!”
“原来是我误会了啊?”那被唤七哥的黄衫男子边喃语边出手,却连连被尉迟昭侧身化解,掀斗笠掀上了瘾,他俊逸脸庞的表情越发兴奋,“左边、右边;左边、右边中间有空隙!”他高兴地大喊一声。
“七哥!住手!他身上有伤啊!”
“什么?”黄衫男子诧愕,已出了掌收势不住,只好瞬时改握成拳减低伤害。
电光火石之间,尉迟昭欲回避他的招式,却因迟了刹那而没有完全月兑离范围,那一拳就这样结实地打在他胸前。
他被击得连退数步,由於本就有内伤,护体真气不仅减了一半作用,受到外力冲撞后还骤乱起来。
黄衫男子虽抢先收回内力,却仍是见他吐了口血,自己则也被反弹的冲击力震荡得胸痛不已。
“尉迟昭!”容湛语连忙跑上前扶住他不稳的身体,她红著眼眶,焦急地连声问:“你还好吗!?有没有怎么样!?很痛吗!?又流血了……可恶!七哥,都是你!”她怒目瞪著黄衫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