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老子老子又老子的!
“嘘!”她伸出手指放在唇边要他轻声细语点,左右看了下,压低声恼道:“大叔,我也知道你老得可以做我爹了,所以别再说笑。”
原来是他会错意,害他惊出一身汗,差点以忘逃不过容老头的追杀。落腮胡汉子弯腰,厚厚的嘴唇也学著她嘟起,小小声说:
“你这小娃儿,说话的语气和态度跟容老头一模一样,好歹是老子救了你,也先说声谢吧。”他邀功。
“你救了我?”她瞪著他那把杂草般的嘴毛,把一切事情慢慢连接了起来。“大爷……原来那两位大爷就是你们,是你们把我带来这里的!”她想起刚刚那个姑娘的话。
“是啊!老子跟老子的好兄弟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他豪气地拍著胸部。
本以为小娃儿会露出崇拜感激的眼神,谢谢他的大恩大德,没想到却完全相反。
“都是你们害的!”她生气地用力扯了一把他的胡须,痛得他哇哇大叫。“如果他不理我了,我就我——”也不知怎地,想到就难受,她红了眼眶。
落腮胡汉子错愕地怔住,有点想开口叫暂停。
这世界反了、反了啊!欺负人的人一脸委屈,像是他这被欺负的人的错似,还有没有天理?
见她好像要掉泪,他退一大步,神色惶恐。
“呃……老子只是路过这里,来看好兄弟的伤,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老子没踢你、没骂你,也没有拉你胡子……你别找老子,去找跟你在一起的那小子负责,就是旁边那间房而已……老子告辞!”一拱手,他逃离现场,眼不见为净!
容湛语瞅著他指的方向,垂首吸了吸鼻,才慢吞吞地走上前,又驻足在门前半晌。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咬著唇,抬起手轻轻推开。
淡淡的药味夹著薰香弥漫在房内,她抿著嘴,反手悄悄地将门掩上。
“谁?”低柔的嗓音虽然添了点疲累、少了些精神,但还是醉人之极。
容湛语下意识地抓著胸前衣服,拖著沉重不安的步伐,走进内室。
“是我……”她睇著那垂落纱帐的床,出神了会儿。还是一样,即使地方不同,也没了笠帽,他们之间还是相隔两茫茫。强烈的失落感涌上,垂著眸,她嗫嚅地补了一句:“……小十。”她奢望他还是把她当成那个孤苦无依的“小十”。
即使是重来一次,也不要改变态度,她绝对不会再有谎言。
周围的空气彷佛一丝又一丝地被抽掉,她紧握著手,好想转身逃跑,但却只能逼迫自己站定在原地,等待即将来临的审判。
一阵沉寂,压得她透不过气,甚至连抬起脸都不敢。
良久,才终於听那温柔的声音缓道:“你……还好吗?”
她眼睛一亮,赶忙点头。“很好!我身上没什么伤的!”她很快地走近床沿,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掀开那纱幔,只是找了张椅子坐下。
“没事,那就好。”他的语气淡淡的,还轻咳了几声。
“那你呢?你的内伤好了吗?刀伤呢?”她担心地问,好想看看他是否完好,却怎么也没有勇气揭开彼此间微弱却无法消失的隔阂。
“我很好。”他又停了下,“多亏了镖局里的人帮忙,谢谢你……容姑娘。”柔云般的语调缓慢地、低声说出最后的三个字。
他的道谢很诚恳,说话的起伏也没什么不同,但是听在容湛语耳里,却是宛若闪电雷击般。
就好像,他们好不容易拉近的那一点点距离,因为这生涩的称呼,而又生出了一道更大更深的鸿沟。
她……跨越不了的鸿沟……
“我喜欢你……叫我小十的呀……”她绞著手指,好小声地抗议著。
尉迟昭果著被白布包扎的上身,背靠著床板,在听见她说的话时,胸日突然紧缩了下。
这种心悸,让他眉间深锁。
他明明一直认为她只是个孩子,即使这两天他得知了更多的事实,也应该不会改变他对她的感觉。
不是吗?
他一向淡然,少有开心或生气的表现,不论是哪种情绪都是极淡,不曾有过自己无法掌控的时候,但这次——
先是亲如手足的三师兄被打落山崖的事情,这个打击让他痛彻心肺,难以平复,然后是小十……
对了,她已经不是了。
她不是那个无依无靠、总是饿肚子被人欺负的小乞儿小十,她是“四方镖局”总舵主唯一的掌上明珠,今年芳龄十六的容湛语。
当他知道她身分的时候,脑中只是一片空白。
他不懂。
她为什么会找上他?因为她觉得他是个好人?而且没有一眼看出她是个已过及笄之年的姑娘?
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人搞错了,现在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她会在听到玉龙说的那些话后表情僵硬。
她隐瞒身分、隐瞒年纪,只是为了跟著他到玉泉庄,那么,目的达到了,接著呢?
忆起她曾抵在他背上,楚楚地哀求他带她去哪儿玩;也曾好几次,她一直拉著他的衣摆,怎样都不放手……
他不晓得这是否也是她游戏的一部分,但是——
抬手模向自己半边面颊,凹凸不平的粗糙感刺痛了他的手指,也刺醒了他首次摇摆不止的平静心湖。他无声地扬起唇。
再想下去,就过界了。
“容……容姑娘,在下眼盲,一路上同行许久,拖累了你的名声,已是万万不该,我会亲自向分舵主请罪,以示道歉。”他清晰侃言,坦坦荡荡。
可是她却一点都不喜欢他这样!
“你为什么要这样跟我说话?”她瞅著那薄软飘扬的床幔,比起白纱更加遥远,“扯谎骗了你,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能不能……不要生气?”她低头看著自己的手,只觉上面都出了汗。
她好像很难过,为什么呢?尉迟昭不了解她的心思,或者应该说,他也制止自己去了解。
见他没说话,她更急切,心里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略显语无伦次地道:“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只是我想找人作伴,所以才……我知道,现在再说什么,你可能都不会相信,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突然间,她的目眶充塞著酸涩,想哭的感受泉涌而来,不能呼吸了,意识也结霜成块了,只要想到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就觉得好伤心好伤心。
因为她——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小小、小小声地重复著一句话。
反反覆覆有著回音,暖暖的、甜甜的,也有点苦苦的、远远的。
她静下所有思维,捕捉到了一些些馀韵,然后,严重地蚀入她的骨髓。
她懂了、明白了。
掏空了厚重混乱的纠结思索,一种情感在她体内扩散爆发,湍急的猛流将她逐渐缩小的形体侵吞得毫无保留,她无法控制地不停下陷,被一层又一层的漩涡给卷入翻搅。
完全不能自已地,心口的位置上,填进了令她疼痛的温柔。
她好害怕他会讨厌她,因为……不是因为她想和他做好朋友……
那个声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而是因为……因为……她喜欢他。
喜欢他的温柔话语、他的谦和正直、他的真诚细心。
喜欢他心软又毫不怀疑地在路上捡了个小乞丐带在身旁、喜欢他总会比她自己还先注意到她是冷著饿著或累著、喜欢他在烈日下慢慢行走而将买来的马让给她骑、喜欢他以为她怕生而让她特别亲近、喜欢他没有刻意却柔如棉絮的说话方式。
喜欢他的所有、他的一切。
在她发现之前,就已经很根深柢固地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