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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掩容 第18頁

作者︰鏡水

什麼老子老子又老子的!

「噓!」她伸出手指放在唇邊要他輕聲細語點,左右看了下,壓低聲惱道︰「大叔,我也知道你老得可以做我爹了,所以別再說笑。」

原來是他會錯意,害他驚出一身汗,差點以忘逃不過容老頭的追殺。落腮胡漢子彎腰,厚厚的嘴唇也學著她嘟起,小小聲說︰

「你這小娃兒,說話的語氣和態度跟容老頭一模一樣,好歹是老子救了你,也先說聲謝吧。」他邀功。

「你救了我?」她瞪著他那把雜草般的嘴毛,把一切事情慢慢連接了起來。「大爺……原來那兩位大爺就是你們,是你們把我帶來這里的!」她想起剛剛那個姑娘的話。

「是啊!老子跟老子的好兄弟可不是那種忘恩負義之人!」他豪氣地拍著胸部。

本以為小娃兒會露出崇拜感激的眼神,謝謝他的大恩大德,沒想到卻完全相反。

「都是你們害的!」她生氣地用力扯了一把他的胡須,痛得他哇哇大叫。「如果他不理我了,我就我——」也不知怎地,想到就難受,她紅了眼眶。

落腮胡漢子錯愕地怔住,有點想開口叫暫停。

這世界反了、反了啊!欺負人的人一臉委屈,像是他這被欺負的人的錯似,還有沒有天理?

見她好像要掉淚,他退一大步,神色惶恐。

「呃……老子只是路過這里,來看好兄弟的傷,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老子沒踢你、沒罵你,也沒有拉你胡子……你別找老子,去找跟你在一起的那小子負責,就是旁邊那間房而已……老子告辭!」一拱手,他逃離現場,眼不見為淨!

容湛語瞅著他指的方向,垂首吸了吸鼻,才慢吞吞地走上前,又駐足在門前半晌。她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咬著唇,抬起手輕輕推開。

淡淡的藥味夾著薰香彌漫在房內,她抿著嘴,反手悄悄地將門掩上。

「誰?」低柔的嗓音雖然添了點疲累、少了些精神,但還是醉人之極。

容湛語下意識地抓著胸前衣服,拖著沉重不安的步伐,走進內室。

「是我……」她睇著那垂落紗帳的床,出神了會兒。還是一樣,即使地方不同,也沒了笠帽,他們之間還是相隔兩茫茫。強烈的失落感涌上,垂著眸,她囁嚅地補了一句︰「……小十。」她奢望他還是把她當成那個孤苦無依的「小十」。

即使是重來一次,也不要改變態度,她絕對不會再有謊言。

周圍的空氣彷佛一絲又一絲地被抽掉,她緊握著手,好想轉身逃跑,但卻只能逼迫自己站定在原地,等待即將來臨的審判。

一陣沉寂,壓得她透不過氣,甚至連抬起臉都不敢。

良久,才終於听那溫柔的聲音緩道︰「你……還好嗎?」

她眼楮一亮,趕忙點頭。「很好!我身上沒什麼傷的!」她很快地走近床沿,遲疑了一下,終究沒有掀開那紗幔,只是找了張椅子坐下。

「沒事,那就好。」他的語氣淡淡的,還輕咳了幾聲。

「那你呢?你的內傷好了嗎?刀傷呢?」她擔心地問,好想看看他是否完好,卻怎麼也沒有勇氣揭開彼此間微弱卻無法消失的隔閡。

「我很好。」他又停了下,「多虧了鏢局里的人幫忙,謝謝你……容姑娘。」柔雲般的語調緩慢地、低聲說出最後的三個字。

他的道謝很誠懇,說話的起伏也沒什麼不同,但是听在容湛語耳里,卻是宛若閃電雷擊般。

就好像,他們好不容易拉近的那一點點距離,因為這生澀的稱呼,而又生出了一道更大更深的鴻溝。

她……跨越不了的鴻溝……

「我喜歡你……叫我小十的呀……」她絞著手指,好小聲地抗議著。

尉遲昭果著被白布包扎的上身,背靠著床板,在听見她說的話時,胸日突然緊縮了下。

這種心悸,讓他眉間深鎖。

他明明一直認為她只是個孩子,即使這兩天他得知了更多的事實,也應該不會改變他對她的感覺。

不是嗎?

他一向淡然,少有開心或生氣的表現,不論是哪種情緒都是極淡,不曾有過自己無法掌控的時候,但這次——

先是親如手足的三師兄被打落山崖的事情,這個打擊讓他痛徹心肺,難以平復,然後是小十……

對了,她已經不是了。

她不是那個無依無靠、總是餓肚子被人欺負的小乞兒小十,她是「四方鏢局」總舵主唯一的掌上明珠,今年芳齡十六的容湛語。

當他知道她身分的時候,腦中只是一片空白。

他不懂。

她為什麼會找上他?因為她覺得他是個好人?而且沒有一眼看出她是個已過及笄之年的姑娘?

原來從頭到尾都只有他一人搞錯了,現在他總算明白,為什麼她會在听到玉龍說的那些話後表情僵硬。

她隱瞞身分、隱瞞年紀,只是為了跟著他到玉泉莊,那麼,目的達到了,接著呢?

憶起她曾抵在他背上,楚楚地哀求他帶她去哪兒玩;也曾好幾次,她一直拉著他的衣擺,怎樣都不放手……

他不曉得這是否也是她游戲的一部分,但是——

抬手模向自己半邊面頰,凹凸不平的粗糙感刺痛了他的手指,也刺醒了他首次搖擺不止的平靜心湖。他無聲地揚起唇。

再想下去,就過界了。

「容……容姑娘,在下眼盲,一路上同行許久,拖累了你的名聲,已是萬萬不該,我會親自向分舵主請罪,以示道歉。」他清晰侃言,坦坦蕩蕩。

可是她卻一點都不喜歡他這樣!

「你為什麼要這樣跟我說話?」她瞅著那薄軟飄揚的床幔,比起白紗更加遙遠,「扯謊騙了你,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能不能……不要生氣?」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只覺上面都出了汗。

她好像很難過,為什麼呢?尉遲昭不了解她的心思,或者應該說,他也制止自己去了解。

見他沒說話,她更急切,心里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略顯語無倫次地道︰「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騙你的,只是我想找人作伴,所以才……我知道,現在再說什麼,你可能都不會相信,你——」是不是討厭我了?

突然間,她的目眶充塞著酸澀,想哭的感受泉涌而來,不能呼吸了,意識也結霜成塊了,只要想到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她就覺得好傷心好傷心。

因為她——心底有個聲音,一直小小、小小聲地重復著一句話。

反反覆覆有著回音,暖暖的、甜甜的,也有點苦苦的、遠遠的。

她靜下所有思維,捕捉到了一些些餘韻,然後,嚴重地蝕入她的骨髓。

她懂了、明白了。

掏空了厚重混亂的糾結思索,一種情感在她體內擴散爆發,湍急的猛流將她逐漸縮小的形體侵吞得毫無保留,她無法控制地不停下陷,被一層又一層的漩渦給卷入翻攪。

完全不能自已地,心口的位置上,填進了令她疼痛的溫柔。

她好害怕他會討厭她,因為……不是因為她想和他做好朋友……

那個聲音告訴她,不是這樣的。

而是因為……因為……她喜歡他。

喜歡他的溫柔話語、他的謙和正直、他的真誠細心。

喜歡他心軟又毫不懷疑地在路上撿了個小乞丐帶在身旁、喜歡他總會比她自己還先注意到她是冷著餓著或累著、喜歡他在烈日下慢慢行走而將買來的馬讓給她騎、喜歡他以為她怕生而讓她特別親近、喜歡他沒有刻意卻柔如棉絮的說話方式。

喜歡他的所有、他的一切。

在她發現之前,就已經很根深柢固地喜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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