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着眉,把手伸进摩根娜放在碗里的一堆光滑的彩石,在里面搅动着。如果说摩根娜迷住了他,也是可以解释的。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在他看到了那么多,了解了那么多以后,想她的事多过想其他女人,是很自然的。研究法外之力毕竟是他所长。寻常的世界里存在着不寻常的力量,摩根娜就是鲜活的证明。
她是个了不起的情人。慷慨、奔放、响应能力简直让人难以消受。她有幽默,有智慧,有头脑,还有轻盈的身体。单单这种组合就足以令男人匍匐在她的脚下。再加上仙境里的尘埃,她是绝对无法抗拒的。
再说,摩根娜帮他写完了那个故事。纳什越想,越觉得那个剧本是他迄今为止最出色的一部。
但是,如果她不喜欢怎么办?这想法像只讨厌的癞蛤蟆一样钻进他的心里,让他两眼发愣。不能仅仅因为他俩曾经同床共枕,以及做过其他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就认为她会理解或欣赏他的作品。
他是怎么想的——剧本还没润色就拿给她看?
太糟糕了,他厌恶地对自己说,一边弯腰抓起牛仔裤。接下去的几个钟头,他需要为这件事担心了。纳什大步走向浴室时,心中不禁纳闷,他怎么会陷得如此之深,让一个女人在这么多事情上把自己弄得方寸大乱?
第八章
四个多小时以后,摩根娜才抽出空来给自己冲杯茶,一个人独处一会儿。刚才,招呼顾客,接打电话,验收货物,忙得她不可开交,纳什的剧本,只是匆匆地测览了前一两页。
剧本深深地吸引了她,以至每次被人打断,都使她忿然不悦。现在,她一边烧水,一边轻轻地吸吮着酸酸的青葡萄。曼蒂正在店里招呼两个大学生。摩根娜知道,因为都是男生,曼蒂用不着别人帮忙。
她嘘了口气,开始泡茶,然后静下心来读纳什的剧本。
一小时后,壶里的茶已经变凉,她也没顾上喝一口。她看得如醉如痴,索性翻回到第一页,又一次从头读起。剧本十分出色,她想。而且,因为她所爱的人能创造出如此丰富多彩、如此聪明过人、如此引人入胜的作品,自豪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才华横溢,一点不假。她知道他很有天赋。他的电影总能给她带来愉悦,使她深受感动。但她以前从未读过什么电影剧本。不知什么缘故,她曾以为,那不过是个提纲,是个还要由导演、演员和技师们为观众添加血和肉的光秃秃的骨架而已。但是,眼前的这个剧本,情节编织得如此多彩,又处处洋溢着生机和神韵,一点不像印在纸上的文字。她分明能眼有所见,耳有所闻,心有所感。
她在想象,经过演员、摄影师和导演的添砖加瓦,纳什的电影当选为本十年的最佳影片,当是十拿九稳之事。
她惊讶的是,她认为风度可人、多少有点自负、常常表现出舍我其谁的这个男人,内心深处却蕴藏着这样的品质。而就在前一个夜晚,他的百般柔情也同样令她惊叹不已。
她把剧本放到一边,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以前还一直自以为眼光过人呢。这样想着,脸上掠过一丝笑容。纳什·科特兰的宝葫芦里到底还有什么别的珍藏?
他正卖力地写下一个剧本。灵感的火花已经迸发,纳什不是一个轻易让好主意溜走的人。
摩根娜家的后门不上锁,这使他不由得感到一阵不安。但是他转念又想,以摩根娜的声望,加上那条在院子里游荡的狼狗,没人敢贸然闯入。
按他的猜想,说不定摩根娜在自己家里布下了某种消灾免祸的符咒。
他笨拙地在花瓶里插放一大束鲜花。他对自己说,这一次,花儿是买来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这些花似乎偏偏不听摆弄,花茎相互挤轧,花头向下垂落。试了好几次,看上去仍旧像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胡插乱摆的一样。等他把花全部插完,一共是满满的三个花瓶。他愉快地承认,他绝对不会去当一个布景师。
不过这些花的香味很好闻。
他看了一眼手表。呀,时间已经不多了。于是他蹲伏在壁炉前,开始生火。他想象着,论起生火,恐怕他花的时间比摩根娜要长得多,费的劲也要大得多。但是柴堆里最终还是蹿出了欢快的火苗。炉火几乎是多余的,但他喜欢这种效果。
他满意地站起身,检查自己精心布置的场景。二人餐桌上铺着一块白桌布,那是他在摩根娜的餐厅里,从餐具柜的抽屉里找到的。虽然也可以考虑使用餐厅,那里天花板高高的,壁炉也很大,但他觉得客厅的气氛更亲密一些。
瓷器也是她的,看上去年代久远,讨人喜欢。微微泛着白光的托盘的边缘上点缀着纤小的玫瑰花蕾。沉甸甸的银餐具和水晶香摈酒杯已经摆放整齐。同样,这些也全是她的。带深色玫瑰图案的锦缎餐巾也被叠成了整齐的三角形。
无可挑剔,他判断道。然后骂了一声。
音乐。怎么把音乐给忘啦?还有蜡烛。他冲向立体音响,在一大排碟片中翻找着。他决定放肖邦的作品,尽避与古典音乐相比他更喜爱滚石音乐。他打开音响,放入碟片,听了开始的几个音节后,不禁点头称是。然后,他又四处寻找蜡烛。
十分钟后,房间里燃起了十多支蜡烛。火苗跳动,散发出香草、茉莉和檀香的芬芳。
他还没来得及欣赏自己的杰作,就听到外面传来了摩根娜的汽车声。他抢先半步,在潘恩的前面冲到门口。
外面,摩根娜看到了纳什的车,眉毛向上一扬。不过,他早到差不多半小时这件事并没有使她感到不快。一丝一毫都没有。她面带微笑走向屋门,一只胳臂夹着纳什的剧本,另一只手拿着一瓶香槟酒。
他打开屋门,给了她一个长长的甜甜的吻。潘恩自己也要表示对主人的欢迎,于是极尽谄媚之能事,在他俩之间又蹦又跳。
“嗨,”纳什放开她的嘴唇,说道。
“你好,”她把酒瓶和信封递给纳什,以便能在关门前抚弄一下潘恩的皮毛。“你到得早呀。”
“我知道,”他扫了一眼酒瓶上的标签。“嘿,我说,有什么事要庆贺吗?”
“我想应该庆贺。”她伸直身体时,辫子从肩膀上滑落下来。“实际上,这是给你的一个小小的贺礼。但是希望你不要一人独享。”
“乐意之极。我有什么可庆贺的?”
她朝他手中的信封点了点头,“为了这个。你的故事。”
他觉得,在心里憋了一整天的那个小小的结解开了。“你喜欢?”
“不,是爱。先让我坐下,月兑了鞋再告诉你为什么。”
“来,咱们到里边儿去,”他一只胳臂夹着酒瓶和信封,另一只胳臂搂住了她。“生意怎么样?’
“嗯,还算顺利。实际上,我想看看曼蒂能不能每天再为我挤出一两个小时。我们一直在……”她走进客厅,声音弱了下来。
烛光如月光般神秘和浪漫,在水晶饰品忽隐忽视的银色幻影中闪烁。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和蜡香,耳边索绕着小提琴演奏的旋律。壁炉里,火苗在温柔地跳动。
她很少像现在这样心慌意乱,不知所措。此时此刻,她觉得喉咙里痒痒的,酸酸的。那是从如此纯洁如此欢快的情感中涌出的泪,几乎无法不让它们流淌出来。
她看了看他,摇曳不定的烛光在她的双眸中投下了无数颗闪亮的星。“这是你为我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