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现实同你碰巧生活在哪个世纪大有关系。这一点也许能让他的大脑正常工作。
他又灌了一口汽水。盖瓶盖时,他做了一个鬼脸。他意识到,他不仅仅口渴。他也饿。饿得厉害。
而比肚子重要得多的,是他的大脑。整个故事似乎在里面转动,一盘一盘地转动。他第一次能够看到这个故事,而且看得真真切切。他兴奋得急速地敲打手指。每当故事在他面前展开时,他都这样做。他翻身而起,朝厨房奔去。
他要给自己弄一个特大号的三明治,煮一壶这个星球上最浓的咖啡,然后开始工作。
摩根娜坐在安娜斯塔西亚家阳光明媚的露台上,一边赞羡表妹家生机勃然的花园,一边喝着爽口的草药冰茶。从佩斯卡德洛海岬的这个位置,她能看到外面喀摩尔海湾湛蓝的海水,注视船只在轻柔的春风中悠荡而行。
这里,避开了旅游者的必经之路,远离坎纳里大街的喧闹以及渔夫码头的人群和气味,她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平静的露台上花木掩映,听不到一点儿汽车的响声。只有蜜蜂、小鸟、海水和风。
她明白安娜斯塔西亚为什么住在这个地方。这里有表妹渴望的静谧和隐秘。陆地与大海相交之处,有一种戏剧化的情趣。枝权缠绕在一起的树木,海鸥的高声鸣叫。但在环绕这个庄园的起伏的院墙内,又能让你享受安宁。沉默的扎实的长春藤顺着房子攀援而上,安娜精心照料的花坛里长满了芳香怡人的药草。
摩根娜每次来这里,都会感到无比轻松。而她只要一有烦恼,她不止一次地想,就会跑到这里来。这地方太像安娜斯塔西亚了。可爱,热忱,不工心计。
“新鲜出炉。”安娜端着托盘从敞开的法式屋门进来时高声通报。
“哦,天,安娜——女乃油甜饼。我最喜欢的。”
安娜斯塔西亚咯咯笑着,把托盘放在玻璃桌上。“今天早晨我就急着要烤点儿甜饼。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
摩根娜迫不及待地咬了第一口。滑润的巧克力在舌头上融化时,她眯起了眼睛。“我的天啊。”
“说真的,”安娜在一个能越过花园和草地一直看到海湾的地方坐了下来。“我可没料到大白天你会来这儿。”
“我正尽情享受充裕的午餐时间。”她又咬了一口甜饼。“有曼蒂在,店里没问题。”
“你呢?”
“我不也总是这样吗?”
安娜把一只手放在摩根娜的手上。摩根娜还没来得及把手合上,安娜就已感觉出一丝淡淡的忧伤。“你心情烦躁。我感觉到了,没办法。咱们太亲近了。”
“当然没办法。就像我今天非要上这儿来一样,尽避可能会给你添麻烦。”
“我愿意帮忙。”
“当然啦,你是草药医生嘛。”摩根娜轻轻地说,“来点儿菟葵香精怎么样?”
安娜笑了。菟葵,俗称圣诞玫瑰,号称能治癫狂。“为你的理智担心啦,亲爱的?”
“至少吧。”她耸耸肩,又挑了一块甜饼。“要不我就用个简便的办法。把玫瑰和当归掺在一起,加点儿人参,再随便撒点儿月亮灰。”
“爱情香精?”安娜自己也尝了一口甜饼。“那人我认识吗?”
“当然是纳什。”
“当然。事情不太妙?”
一道细纹出现在摩根娜的双眉之间。“我不知道妙不妙。不过我的确知道,我宁愿自己不那么上心。把一个男人拴住,是非常基本的办法。”
“但不令人满意。”
“是的,”摩根娜承认道,“我无法想象这能令人满意。所以我还是喜欢普通的做法。”她呷了一口提神的茶,注视海湾里扬起的雪白的船帆。她意识到,她过去一直认为自己是自由的,无拘无束。现在,她没去捆绑别人,可自己却被拴得结结实实。
“说实话,安娜,我从来没认真想过,让一个男人爱上我会是什么滋味。真爱。问题是,这次我太痴心了。”
安娜想,对这种心病,她很难开出什么良药。“你告诉他了吗?”
摩根娜的心突然疼了一下,她吃惊地闭上了眼睛。“我自己还没彻底弄清楚的事,不能跟他说。所以我在等待。月光消失,黎明破晓。”她轻轻吟唱起来,“黑夜到白天,白天到黑夜。没有安宁,没有依靠,直到两心相印,百年好合。”她睁开眼,勉强笑了一下。“以前,这首歌听起来总是觉得过于夸张。”
“寻找爱情就像寻找空气。没有它我们无法生存。”
“但是怎样才算知足呢?”这是自从离开纳什以后最让她困扰的问题。“我们如何知道怎样才算知足呢?”
“当我们幸福时,我想。”
摩根娜觉得答案大概是正确的——可是能做到吗?“你是不是认为我们被宠坏了,安娜?”
“宠坏了?在哪方面?”
“期望过高,我想。”她的手向上撩了撩,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姿态。“我们的父母。我的、你的、塞巴斯蒂安的。家里总是充满了深切的爱。支持、理解和尊重。爱的乐趣,还有大度。但是并非每个人都能得到。”
“我不认为知道爱可以很深刻、很真诚、很持久,就意味着被宠坏了。”
“可是,满足于眼前不也就知足了吗?眼前的爱和激情?”看着一只蜜蜂在漏斗花的花梗旁大献殷勤,她皱起了眉头。“我想也许能知足。”
“对某些人可以。至于你知不知足,你可得想清楚哟。”
摩根娜站起身,忿忿地抱怨说:“欺人太甚。我讨厌别人指挥我。”
安娜斯塔西亚和表姐争辩时,笑意在嘴角上凝固了。“我太知道了,亲爱的。就我记忆所及,你一直是按自己的方式行事,只靠人格的力量。”
摩根娜斜眼看了看她。“我觉得你的意思是我过去以大欺小。”
“一点儿没有这个意思。塞巴斯蒂安才专门欺负比他小的。”安娜挖苦她说,“我们不妨说你以前——现在也是——意志坚强。”
气急败坏的摩根娜弯下腰,在一株花头硕大的芍药上使劲吸了一口气。“我想我可以把这话当作恭维。但是意志坚强目前没有用处。”她在窄窄的石子路上走着,石路婉蜒穿过争奇斗艳的花丛和盘根错节的葡萄架。“我一个多星期没见他了,安娜。我的上帝,”她说,“这让我听上去像个哭哭啼啼、优柔寡断的软骨头。”
安娜很快地抱了摩根娜一下。即使这时,她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不,不像。听上去好像你是个没有耐心的女人。”
“嗯,我是没有耐心。”她承认说,“虽然我已经准备好,必要的时候回避他,但一直没这个必要。”她向安娜投去一个悔恨的目光。“自尊心被轻轻刺了一下。”
“你给他打过电话吗?”
“没打过。”摩根娜的嘴噘得老高。“开始没打是因为我想最好给两人一点儿时间。后来……”她一直善于自嘲,而现在她正在嘲笑自己。“呃,后来没打是因为他竟然没来撞翻我的门。这可把我气坏了。他给我打过几次电话,往店里或家里。没头没脑地问几个关于巫术的问题,我回答时电话那头光是哼哼卿卿、吞吞吐吐的,然后就挂了。”她把握成拳头的双手猛地塞进裙子兜里。“我几乎听得见小轮子在他的小脑袋里打转。”
“那么说他在工作。照我想象,作家写作时可能十分专注。”
“安娜,”摩根娜耐心地说,“别离正题。你应该为我遗憾,不是替他开月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