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敲门没有人应。他有点气恼地把包换了个肩,对自己说还是明智点去M大道吧,到那儿画几张素描电挺好。但是这时他隐约听见从打开的窗户里传出欢快流畅的肖邦钢琴协奏曲。
他耸了耸肩,又试着敲了敲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于是走了进去,“莱娜?”
他环顾四周,因为昨天晚上她连门都没让他进,反倒使他对这里产生了兴趣。门厅的地板和墙围是纯木的,打磨得很亮,漆成浅咖啡色。一张旧式折叠桌上摆着一瓶白色郁金香。
墙上的两幅铅笔素描映人他的眼帘——是街景写生,对静物和运动物体的观察和描绘深入细腻,淋漓尽致。他跨上楼梯,把手放在光滑的旋转扶梯的柱子上,想上去看看她在不在,后来又决定还是先看看一楼再说。
一楼是客厅兼书房,摆着华贵的家具,码着一排排书,散发着皮革味和玫瑰花的芳香,她不在这儿。他顺便看了一下起居室、餐厅和厨房,对她的爱好和风格一目了然。
整洁、传统、高雅——略带修饰和点缀。她属于保守型的女人,喜欢美好的事物,爱好典雅的家具、书籍和音乐,喜欢把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
他从厨房的窗户望见她正在院子里,方方正正的院子四周用鲜花围起。莱娜正在院里栽种郁企香和黄色三色堇。
她手上戴着一副浅黄色园艺手套,头戴一顶宽边草帽,米色休闲裤上扎着一条褐色围裙,身穿一件薄薄的套头衫。他觉得这一切看上去很像某个乡村风格杂志上刊登的一幅休闲的早晨园艺活动的时装照片,和谐而优雅。
扁线很好,阳光透过刚刚长出的女敕枝绿叶柔和地洒在院子里。他在原地迅速画了三张素描。她干得那么认真,让他觉得好笑又有趣,她用铁锹把土翻起,混上一些肥料,小心翼翼地把花秧磕一磕放入刚挖好的坑里,再轻轻地把坑添满土,夯实。
花秧栽得整整齐齐,像一列受检阅的士兵。他笑着走到院里。她正全神贯注于初次尝试种花,纱门“砰”地一声响,犹如一颗子弹射入她的心脏。她浑身猛地一抖,有点不知所措,铁锹和三色堇掉到地上。
“对不起,吓了你一跳。”
“怎么回事?你是怎么进来的?”她一只手握成拳头压在心脏上,两眼吃惊地盯着他。
“我从屋里过来的,叫门没人应。”
他把皮包放在院子中央一张铁桌上,上面有一本园艺书,正翻到有关植物栽培的内容,然后走过去把散落在地下的花拾了起来。
“你怎么能私闯民宅?”
“门是开着的有什么不可以?”他蹲在她旁边给她递花秧,“况且我告诉过你,我要来的。”
他身上有股香皂味,而且行动起来像一头体态优美的巨豹,她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你没说过。”
“是昨天晚上说的。你应该把它们栽成一片,而不是栽成一行,栽成一片,那多带劲。”他眯着眼睛,扶住她的下巴,把她的头转向左边,“我说过我要画你的脸。”
她猛地推开他,倒不是被他关于园艺新尝试的意见惹怒了,而是不愿被他触模。“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我们跳舞的时候说好的呀。这儿的光线不错,这很好。”他站起来去取纸。“你要是愿意可以继续干你的活。”
他们跳舞的时候?她蹲在地上使劲回忆,可实在想不起他们跳舞时说过什么,只记得她当时有点胡思乱想。
他坐在那儿,翘着两条长腿,手里握着一支铅笔。精致灵巧的椅子顿时显得又矮又小,很不协调。“你不用故意摆姿势,”他朝她微微一笑说,那笑容仿佛直入她的心底,“就当我不在这儿。”
这就好像无视画室里卧着一头体态优美的巨豹,她心想,“你盯着我,我没法干活。我本来想把这些都栽完,广播说今天下午有雨。”
“没栽的也就那几棵了,不如先歇歇。”他用脚把另一张椅子从桌边向外推了推。“坐一会儿,说说话。”
她站了起来,摘下手套。“我们不是话不投机吗?”
“是吗?”他懂得如何耐心地利用自己的微笑取悦一个不太高兴的模特儿。“你喜欢音乐,我也是,我们就谈谈音乐吧,你很喜欢肖邦。”
她把手套塞进口袋里,“我想刺耳的风笛最适合你。”
他皱起了眉头,“这么说你讨厌风笛?”
她长吁一口气,勉强坐下来。“听我说,恕我无礼,不过……”
“你没有无礼,除非你想那么做。你受过很好的教育,笑起来很美。”他一边快速作画,一边发表评论,“就是笑得太少,太吝啬。”
“对我喜欢的人我就不这样。”
他撇了撇嘴说:“瞧,你想无礼了吧。”
她忍不住笑了,但是笑声戛然停止,因为他上前一把把她的帽子摘了下来。她又好气又好笑,不知说什么好。
“挡住你的眼睛了。”他说着把帽子扔在桌子上。
“原来是这么回事,”她迷惑不解地看着他向后靠去,“如果我说得不对你就纠正我,不过从昨天晚上来看,我认为我们有点合不来。”
“那又怎么样?”
她欲言又止,心想,真怪,他的认同反倒使她有种受侮辱的感觉,“这么说,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给我画素描?”
“我喜欢你的脸,生动,有女人味。眼神充满性感,脸部线条优美。但我并不是被你的美貌吸引而别有用心想勾引你。”
“你的坦诚令人欣赏。”她冷冷地说。
“不,你并不欣赏。你不高兴了。”他翻过一张纸开始试画。“这也是女人的弱点。干吗因为我们都承认不是一个类型的人就不高兴?是也好,不是也好,并不意味着你不美丽,你是美丽的。请把头向左边偏一点儿,把头发向后捋一捋。”
他身子向前亲自动手,手指擦过她的脸颊。他们俩人都不动声色。
可她的心怦怦直跳,尽避她告诫自己这是愚蠢的条件反射,但还是跳个不停。刚才还是温暖、舒服的阳光突然间变得灼热,她的嗓子也突然变得干渴。
“你的皮肤真好。”他说得慢悠悠,轻飘飘,仿佛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的手指向下模到她的下巴,又沿着下颌向下,感觉到她的喉头处脉搏跳动得有力且不规则。
他希望他的嘴能在那儿,就在那儿,感受那有力的跳动。
随便些,尽量随便些,他命令自己,又抓起了铅笔。他的手指似乎有点儿不听使唤,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他的素描。
“我以为……”她清了清嗓子,“我以为你们现代派画家只画静物呢。”
“什么打动我,我就画什么。”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铅笔又开始划动。“很显然你在某些方面打动了我。”
放松些,她告诫自己,桌子下面那攥紧的拳头放松开来。“几年前你在纽约举办过一个画展。我没看,可我的一个朋友看了。”
“那就对了。我也不常去德雷克购物,可我妈常去。”
莱娜格格笑了起来,如花的笑靥使他几乎为之失神。“好了,我们终于扯平了。下面该干什么?”
“我们可以聊聊天。你回到华盛顿感觉如何?”
“非常喜欢。我很喜欢这所房子、这个地区。”她回头看了一眼刚刚栽上的三色堇。“我想在这儿建个家,”她的眉毛挑了起来,“你说栽成一片是什么意思。”
“嗯?哦,你是说花?鲜花簇拥成群,争奇斗艳,总比稀稀落落一枝独秀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