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日后在州衙里见了面难为情,冉小雪柔声回应:“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看那水崖边茂美的竹林啊,有个好君子,我愿与他时时切琢磨,交个朋友。)”
这唱辞虽婉拒追求,却名言他俩在公事上仍可互相切磋琢磨,也为年轻官人留了面子。年轻官人黯然一笑,却也知难而退。
终于轮到最后一人了,冉小雪方才便一直想靠近河岸些,好看清楚那人。
但她双足踩在水中,袖子仍被贵儿紧紧揪着,无法上前一步,只好耐心等候他开口唱歌。
好半晌,那戴着斗笠、看不清面貌的男子终于开了金口。
不似瑶州男子人人善唱,这人音质偏冷,唱起来歌,歌艺竟跟她差不多,勉勉强强只是能听而已,然而他的唱辞却教冉小雪怔了一下。
他唱道:“江有汜,之于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看那回流的江水啊,听说你要嫁人了,倘若你要嫁的人不是我,肯定会后悔的!”)
这人好生狂妄!
冉小雪却忍不住盯着他半露出来的下巴看。
想再听他多唱几句,她清清喉咙,故意唱到:“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你不思念我,难道就没别人会想我了?好个狂妄的人!)”
那漂亮的下巴微微扬起,又唱道:“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郁李树上的花在风里翩翩翻飞,岂是不思念你呢,是因为离你太过遥远啊。)”
这是诗经逸诗,他引用这诗句,不知道是真认为两人相隔两地,距离太过遥远无法相思,抑或只是个借口?略一沉吟,冉小雪回应:“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你只是没那么想念我罢了,否则距离遥远又算得了什么呢?)”
盯着那好生熟悉的半张脸,她忍不住又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穿着青色衣领的人儿啊,我深深思念着你。纵使我没有前去找你,难道你就不会写封信来问候我过得好不好?)”
男子下巴略略一顿。她还敢提起信的事!话说回来,除了那纸“公文”以外,她也不曾写过信给他吧,如此,她有什么立场说他不写信?他根本无从写起啊!
然而他不是来与她吵架的,今日的桃花节,有人骗了他,说姑娘们在水里果身沐浴……他急匆匆赶来,却发现她衣衫仍在身上,只露出两条美丽小腿浸在澄澈河水中,还有男人对她求爱……
不由得,他面色趋缓,清声唱出:“心乎爱矣,遐不说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我喜欢你的心,时时刻刻藏在心中,只是没说出来罢了,又哪曾一日稍忘?)”
他看着相隔两人的河水,又大声唱道:“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说这河水宽广,我用一只小船就能渡过去。)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今天是什么日子哟,我们竟能在此相会,你与我呀,有这么美好的良缘际会!)”
冉小雪已认出那音色来,咬了咬唇,安心了,她回唱:“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就算刮风下雨,天色昏暗,雄鸡仍不会停止啼叫。我既已见到了你,又怎么会不高兴?)”
这流传已久的斗诗传统,几乎所有来赴桃花节的瑶州男女都熟知诗经里的典故。冉小雪一唱出“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其他两名追求者也只好模模鼻子,有风度地退让了。
此时贵儿有点讶异地低声询问:“小雪官人不是已有喜欢的人……”
本想,既然如此,哥哥也已经努力过,就罢了,怎会半途杀出一个奇怪家伙来,还得到小雪官人青睐?
戴斗笠的男子在众人鼓噪下,赤足涉水来到冉小雪面前。
她一身青衫几乎半湿,松月兑的长辩子窜出许多发丝,湿了,黏在她颈项上,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拎着鞋,两条赤白小腿跟他一样踩在水里——
两年没见,她怎么一点都没变……那他老是想她会不会因为久未见面忘了他,岂不是想心酸的?
冉小雪已经听不见贵儿问了她什么,她双手紧握在胸前,想碰触他,确定他就是……
没料到他突地弯,将呆傻的她从水中抱起。
小雪低呼一声,直觉抱住他后颈,整个人却像个婴儿般被锁在他胸怀里。
“扶稳。”他低声说:“接下来,可以去幽会了吧。”
冉小雪没回应,只是紧紧搂着他脖子,双腿紧紧扣住他的腰。
他便直接抱她涉水到河对岸,一路走进夹岸的桃花林中。
直到无人打扰之处,才缓缓放他下地。
小雪双足尚未踩地,已喊出声。“履——唔……”
他俯下脸,吻住她嘴,不让她喊出他来。
不承认、绝不承认他是多次拒她于千里之外,假装自己一点也不将她放在心上,却又忍不住跋路来见她,无论如何也不让别人有机会抢走她的石履霜。
此刻他是那个,当着众人的面,说她若不嫁他铁定会后悔一辈子的骄傲男人。
嘴唇忽被吻住,冉小雪讶然瞪大双眼。
腰后的手臂将她箍得好紧,氤氲阳光洒进桃林,点缀缤纷落英。柔软胸脯与他密密相贴,她兀自怔着,没松开手,心跳得好快,不确定这是不是一场欢梦。但愿不是啊。
她衣衫微湿,整个人逐渐往下滑落,足方点地,她站不稳,往后倒去,他没松开手,抱着她在地上滚了一圈,衣发上都是香馥花瓣。
那斗笠偏斜了,她忍不住伸手去拨,却被他及时将手捉住。
“闭上眼睛。”石履霜哑声低语。
不教她拒绝,他已倾身点吻她眼脸,让她不得不;随即将头上碍事的斗笠扔到一边,腰间汗巾蒙住她眼,确定自己不会被看见后,便安心地吻遍她脸。
她每开口一回,他就吻她一次,就像过去每个思念她的夜里,他梦想对她做的那样。
他吻她的眉,吻她可爱的鼻尖,吮住两片蛋壳般的耳朵,还将小巧耳珠含进嘴里,最后又流连回她芳女敕唇上,占有她每个喘息。
有时是浅浅的吻,有时则吻得很深,吻到不知失去理智的人是谁;总之,有人的手钻进了对方衣衫底下,修长手指抚过柔女敕的肌肤,点起簇簇热焰。
冉小雪不觉微拱起身,感觉到他的失控。
虽然不知道一向冷然的他为何突然爆发了,但天知道,像这样的失控,一生中能遇到几次,就暂时任由理智月兑缰吧,随便他对她上下其手。
今天是桃花节啊!
他为她不远千里而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第13章(1)
又一年后,皇朝之北,匡州郡城——
“让我先走吧。”
被一群乱民逼退进废庙小钟楼里的石履霜忽然说。
与他一道前来匡淄的监察御史正在帮忙搬动桌子挡住门板,闻言,不禁怔了一怔。
“石大人?”郑监察不解其意。
半月前,他接到朝廷命令,奉旨监察匡州的税务。
匡州,特别是邻近东夷的匡淄郡产玉,因此十户有九户是玉户。
皇朝笃信以玉祭祀,可上通于天,因此中央朝廷与各地诸侯的用玉量非常庞大;开国之时,特别选定产玉丰富的匡地作为朝廷玉户。
玉户只需要定期向上缴作玉、璋、琮……等不同用途的祭祀用玉,就可以不必再缴纳春秋两季的赋税;但倘若无法依时缴纳贡玉,也是要受罚的。
然而日前匡州以东的玉城匡淄郡守却上书朝廷,说是匡地的玉产量已大不如前,无法如期缴纳应该贡纳的玉,希望君王可以暂时免除当地赋税,并另觅矿源。事情转到御史台里,负责东北各州监察的郑监察便奉派到匡地来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