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日子会如以往一样平静,然而,一件意料不到的大事发生了。
原来君上来到了皇后所居的永宁宫小住,突然问起了三公主的年岁,这才惊觉原来三公主已经二十岁了。
长公主、二公主早已出嫁多年,相夫教子。君上猛然发现公主竟已如此“年长”后,急召公主到永宁宫晋见。
依照宫廷礼仪,晋见帝后必须穿着正式礼服。刚好春雪带着几个宫女去内务府拿夏季的用品,不在宫里,福气被叫去帮公主着衣。
她谨慎地帮公主穿上内衫、单衣、挂单、腰带、罩衫、披肩,下着内裙、外裙、长绅、礼履共十件装束,挽发时,春雪回来了,接手替公主戴上礼冠。
折腾了大约一个时辰后,才乘宫辇到永宁宫谒见帝后。
鲍主要她和春雪随行,当公主谒见帝后时,福气和春雪就在宫殿外头侍立。
埃气不知道君上召见公主有什么事情。她只知道一个时辰后,公主从内殿走了出来,神色凝重。
她跟春雪都不敢问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自那天起,公主开始拒绝进食。
消息依然是从别的宫里传过来的。据说君上要公主下嫁龙泉大将军威武侯之子,公主严词拒绝,忤逆君上,君上大怒,下了一道命令软禁公主,甚至还遣来一队禁卫军守在云芦宫周围,不让任何人离开。
当公主开始绝食,一天、两天之后,云芦宫里的宫女们开始面露惊惶神色。
她们自入宫以来就在云芦宫当值,三公主虽然刚烈易怒,却不曾苛待宫人。起初宫女们担心公主不进食身体会支撑不住,后来大伙儿开始担心,万一公主绝食而死,云芦宫所有宫人都得陪葬。失职的宫人必须殉主。
鲍主绝食的第二夜,几个小爆女忍耐不住心情的煎熬,开始低声哭了起来。
春雪和春梅守在公主身边,几度想劝公主进食,都被斥退。
如今三公主抗婚绝食一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后宫,震动了帝王之都。
君上拉不下脸,无论如何都不肯撤回成命。
而公主性格刚烈,宁可一死,即使让众人为她陪葬,也在所不惜。
第三天,公主将云芦宫里的宫女全叫到眼前,对所有人说:“妳们是我的侍从,今天不论我是死是活,都得准备好跟随我,别再哭哭啼啼惹人心烦。”
鲍主话才说完,云芦宫便传出宫女们压抑的啼哭声。
每个人都烦恼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公主若是死了,她们这些宫女也难逃一死。死亡是如此迫在眉睫,她们顿觉食不下咽,镇日以泪洗面。
鲍主抗婚的意志是如此的坚决,但是多日没有进食,金枝玉叶的身体哪能负荷,她在第三天夜里就倒下了。
埃气缩在宫殿角落,突然想起年节时与隐秀微服出宫,在御街上听见的挽歌,这才惊觉原来人命竟是如此地渺茫,随时都可能魂归蒿里。
她已经十五岁,公主也不过才双十年华,如果公主真的不吃饭,饿死了,她也不用想当女史了,因为她也得陪葬。
每个人都在哭。大家都还不想死。
可一向爱哭的福气竟然哭不出来,她看着容颜憔悴的天朝第一名姬,心头突然浮上一种莫名的悲哀。
每个人都在啜泣的时候,福气忍不住走到公主身边,低声询问:“公主,妳为什么不嫁威武侯之子?”
躺在床上,有点头昏眼花的芦芳有点讶异地转过身来,看着蹲跪在身前的小爆女福气。
讽刺地,她笑问:“怎么了,怕跟着我一起死?”也想劝她改变心意?
“是怕呀。”想了想,福气说:“而且妳不吃饭,我们也吃不下,肚子真的好饿。”她今天也还没进食呢。饿肚子很难受,她决定等一会儿要去填一填肚子。
芦芳仿佛没料到福气会说得这么直接,她冷哼一声。“不要以为这样说,我就会心软。即使妳们全来当我的陪葬,我也不会有半点良心不安。”
埃气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可是她还是想知道。“公主,妳究竟为什么不嫁威武侯之子?我听人说,那少将军武艺奇高、有谋略,身形魁梧俊俏,人品极佳,堪称是人中龙凤,君上亲选他来作公主的夫婿,很多人都称赞是一桩良缘呢。”
芦芳冷冷一笑。“那又如何?不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是另一个人,到底都是当今那圣明天子的决定,并非出于我自由的意志,那不是我的选择。”
看着福气那似懂非懂的表情,芦芳有些生气地道:“妳懂吗?福气,那不是我要的!”
埃气很仔细地想了很久,才说:“我不知道我懂不懂,可是我想,若是有人硬逼着我去做一件我不乐意做的事,我也会很难受吧。”
鲍主没有回应福气的话,只是半坐起身,靠着床头道;“去取我的琴来,外头哭哭啼啼的,很吵。”
埃气取琴过来,忍不住又道:“公主妳别生气,生气很花力气,对身体不好。”
芦芳只是哼笑一声,纤指弹起了琴,甚至还唱了一、两首歌。公主歌艺不算绝佳,离婉转动听还有一大段距离,但弹琴自娱还是可以的。
多年后,福气偶尔忆起这件事,还记得当时公主歌声中的悲伤。她想三公主之所以如此易怒,也许泰半是因为身为帝女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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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主绝食的第四天,后妃们纷纷带着香气四溢的食物前来探视劝说,但是全被公主冷漠地拒绝。
第五天,隐秀接到皇太后懿旨,要他到云芦宫劝芦芳放段,接受君上的赐婚,让整个事件收场。
他听说芦芳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他还听说,如果芦芳死了,所有云芦宫的宫人都要因此陪葬。福气是其中之一。
因此他去了。
见到福气时,他有点讶异她看起来心平气和,不像其他宫女愁容满面。那一瞬间的眼神交会,已经让他了解,福气懂得他的心情。
他去看芦芳。
芦芳已经身虚体弱,如花容颜仿佛在一夕风雨中凋谢零落,见他来,只哑声问了一句:“你是来劝我的?”
隐秀摇头。他握住她的手,手足之情从未真正断绝。“不是。我来帮妳挡下外头的那些风雨。”他知道再过不久,太医院那里一定会受君命前来这里强行灌食。
芦芳也知道。因此她微掀干涩的唇角。“别以为我会因此原谅你,你、你一直没道歉……”
隐秀笑说:“我不敢那么想,也不打算道歉。那件事不是我的错,我不是不毒的人,妳不能因为我没喝下那杯毒茶就一直怪我。再说那天被父皇叫到朝廷上去炫耀一番的后果,哪里是七岁时的我能够想见的。”他握住亲姊的手。“算了,不说了。妳睡吧,我在这里守着。如果妳死了,我会亲自为妳造坟,就造在母亲身旁,好吗?那个可以看见北方天雪群山的地方……”
芦芳没有回答,她昏睡过去。
隐秀一抬头就看见福气,她对他嫣然一笑。他们没有交谈。他想她应该已经看够了这宫廷里的丑陋与束缚的一面。她是如何做到让自己的眼睛依然如此澄净?
如果芦芳宁可死,也不愿不自由,那么他会成全她。
因为他很清楚,今天换作是他做下这样的决定,她也会支持到底。这是不需要明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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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太医来了,准备为公主灌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