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认识的隐秀,怎么会化身为七皇子,离奇地出现在夏晖宫里呢?
隐秀他、他应当是翰林大学士,身兼太子少傅,是东宫属官,以及当朝第一美男子……他是个旧识,他还对她很好,他、他是个朋友啊!他……
埃气没有察觉自己的额头开始冒汗,跪在地上的两条腿也开始发抖。
当侍童乐弥离去,并关上门扉,屋里只剩下他与她两人,他浅浅的呼息声清晰地伴随着她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而后他仿佛叹息了声,并说:“起来吧。”
埃气应该要起身答应,但是,她发现她的膝盖黏在地板上,起不来了,只好死命跪着。肩膀开始僵硬,双腿发麻,呜……好想哭。
“唉……”隐秀无奈地看着死命跪在地上,双肩还微微发抖的福气。
他想,她必定是知道了。诚如他知道眼前人是她一般。
从她入门到现在,他都还没见到她的脸。尽避他也有些讶异,何以远远的一听见她的嗓音,他就能断定是她?瞧瞧他,连贴身侍童的名字都还会突然忘记呢。
在芦芳那里当值的宫女起码有十来个,他怎么能确定一定是她?
隐秀心中没有答案。或者说,是那答案太过明白了,才无法说出。
他很想见她。自离开宫廷后,就一直想见她,无日不想。
而她,不过是个小爆女。真的,不过是……吗?
隐秀此刻还无法明确地告诉自己那个答案,可是他也不能让她一直跪着。
在这里。
在夏晖宫。
他是主子,她是仆。
他可以叫她站起来,但是得用命令的语气。
可是他也知道他没有办法板着脸叫她站起来,仿佛在命令一个仆人。因为在他心中,她不是。
在很短暂的时间里,他的心里掠过了不少思绪,其中一条,使他叹息。
他下了床,移动身形,在那跪伏于地的小小身躯前站定。
他请她站起来。但她不。
他伸出手,想扶她站起来。但她仍不。
于是他再度叹息。“唉。”负着手,他低声询问:“小爆女,我问妳。”
不待她有所反应,他已经开口询问:“假如妳有一个旧识,他隐瞒了妳一些事情,但并不是恶意的,妳能原谅他吗?”
埃气瞪着冰凉的地板,犹豫着该不该回答。半晌,她说:“那要看他为什么要隐瞒那些事。”
隐秀居高临下地看着福气,知道她傻归傻,但是不真的笨,所以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原谅他欺骗她真实身分的行为。
于是他继续说:“也许,他也不是故意的,或许只是因为……一种习惯吧。”回想第一次遇见福气的情景,那已是许久以前的事了。
当时他究竟为何会告诉她他是黄梨江,而不说明他皇子的身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在那当下,总觉得不想告诉别人自己是个皇子。
而当时他更没想到,偌大的后宫里,每个人都认得出他,却竟有一个小爆女真信了他的谎话。当下,谎言一发不可收拾。
“皇子是说,那个人,他习惯说谎吗?”福气突然有点不敢置信。难道隐秀先前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还有,隐秀真是他的字吗?
那日误打误撞见到真正的黄梨江时,福气还说服自己,那人应该不是黄翰林,是她弄错了。后来也不愿意去多想这件事,可是心中总有点不安。
如今,此刻,正要印证她的猜疑,福气还是很不愿意相信。
隐秀,那个带她爬上宫墙,好心为她指路,还送她禁苑图,让她全心全意想念着的男子,竟可能一直在欺骗她?
是因为她身分卑微的关系吗?所以十分容易玩弄?他是刻意地想捉弄她,以此为乐吗?
隐秀蹙起眉,看着福气握得关节处几乎泛白的拳头。他不自觉放柔表情,在她身前蹲下。
他其实可以不用理会她的感受,甚至不需要澄清什么,毕竟他是个主子,而她身分低微。然而他知道他不可能那样对待她,无论如何,就是做不到。福气在他心中,很重要。
思虑着该如何解释。该保留几分真相?或者全盘说出?半晌,他轻声道:
“我不知道我现在说的妳信几分,可是我真的不习惯在人前有话实说。我是一个皇子,福气,我有我的难处,这后宫当中有不少人在等着看我犯错,而我不能。妳了解吗?我不是那种才见面就会对人掏心掏肺的人,除了妳,我只有对妳隐瞒我的真实身分一事,其它都是真的。福气,请妳抬起头,站起来好吗?”
放弃了假设性的语气,他抛弃身分和一切不切实际的考虑,他只想要她抬头与他平等地看着对方。
他可知,以他的身分而言,这是很卑微的道歉?福气知道要一个主子向仆人道歉,是件不容易的事。可是他说得那样字字肺腑,让她不得不相信。然而她还是很受伤,不想面对刚刚承认了自己说谎的他。可是、可是……他是隐秀!
“你真的……字隐秀吗?”她苦涩地问。
他忧虑地看着她。“如假包换。我是七皇子珐玉,字隐秀。”
埃气微微吁了口气。难怪她总觉得叫他黄梨江时,感觉不很对劲;而叫他隐秀时,感觉就对了。
“福气,可以请妳站起来了吗?”他几乎想恳求她了。从刚才听见她的声音到现在,她都还没抬起头看他一眼过。半年余未见,他想见她,面对面的。
可她却说:“不行。我没办法。”
隐秀面露苦笑。“妳真的不能原谅我一回?”如此低声下气的求人,还是生平头一遭。
“不是啦。”福气猛然摇头,知道他误会了。“是因为我——”为了避免误会加深,她努力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可、可是……呜,她爬不起来啦!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我的脚麻了。”
挣扎而起,她两腿发麻踉跄跌出。
隐秀忙张开双臂稳稳扶住她。
双手、双眼接触的剎那,他知道他没做错。
他喜欢他们之间能够平等对待的感觉,他不要她跟他之间有主仆的分野。
认知的当下,他已然心折。
“我得说我真的很抱歉。福气,原谅我好吗?”
埃气倚在他只着单衣的单薄胸怀里,还来不及回应他的请求,她已惊喘出声。“你瘦了好多,你真的病了!”语气十分地担忧。
“是啊,我确实是病了。”隐秀扶她站好后,脸上已冒出冷汗。
埃气连忙搀扶他回到床边,让他稳稳地坐下。“你,笨蛋笨蛋、笨蛋啊!”一时间,忘了主仆的分际,她焦虑地骂道。
隐秀只是挑起眉,淡淡地笑着。看她为他忙碌,殷勤照料,她原谅他了?
“还笑!”太多的情绪使福气忍不住爆发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欺骗人很过分?还有,你笑起来真是难看透了,我从来没见过像你笑得这样难看的人。你、你让我……失望透顶!什么濯濯春月柳嘛……”越想越觉得好笑。到底,这人就只是隐秀而已啊。
见他不吭声,只是微笑地看着她发火,福气突然间没了火气。
他瘦了。
他病了。
他就是那个七岁时丧母的七皇子。传闻三公主与七皇子失和,正是因为当年那桩宫廷惨案,内情则不详。
他笑起来好难看。
还有件重要的事……他是个主子,而她只是一名卑微的小爆女。
他们之间天差地远。
呜……最后的这项事实,使她忍不住哭了出来。“惨了,我以后该怎么面对你……”纯真的心因此而焦虑。
隐秀淡淡一笑,低声问:“福气,这半年多来,妳想念我吗?”仿佛想寻得一个承诺或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