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就说我消息灵通吧。”他回答。“那妳现在回去的话,会不会有问题?”
埃气面露苦笑。“大概会挨一顿骂吧。因为公主想戴鲜花去祝寿,可是花却还在我这儿……呀,糟!都掉在地上了。”赶紧弯下腰将散落的茶悔一一拾起。
少年帮着捡了几枝放进她手上的金盘里。“不用太担心。听说那公主虽然脾气不好伺候,却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妳不用着急,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妳说说情。”
埃气感激地看着少年道:“你人真好。黄梨……呃,我该叫你黄大人吗?”他看起来很年轻,长她没几岁,叫大人,总觉得怪怪的。
少年犹豫了片刻,才挥手道:“不用。就叫我梨江好了。毕竟,能在这雪夜中相遇,也算是有缘吧。”
“有缘……”福气喃喃念着这词儿,因烦恼而纠结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
注意到她神色的改变,少年感兴趣地问:“又怎么啦?”
埃气将头摇得像博浪鼓一样,而后笑开道:“没有啦,我只是觉得,我今天会迷路,说不定真是为了要遇见你喔。”
“哦?妳怎么会这么想?”这丫头的想法还满有趣的。
埃气笑说:“因为我爹啊。”
“这跟妳爹又有什么关系?”少年好学地问,很想知道有没有人对这丫头说过,她讲话很欠缺首尾?这样会让人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的,更甚者,说不定还会当她是个傻子。
“因为我爹老说:『人跟人的缘分有多少,都是上天给注定好的,莫强求也强求不来。』”
“喔,所以?!”
“所以说,因为我根本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啊。既然我没强求,那我想我今天会遇见你,梨江……大人,肯定是老天爷注定好的。”呃,还是称他一声大人好了,免得被人认为她很不懂事啊。不过,她还是高兴地比手划脚地说着。
“莫强求吗?”看着眼前这比手划脚的小泵娘,心中不是非常认同她的想法,是以他反问:“那么如果有一天,妳非常非常想见一个人,却又偏偏没办法见到他的时候,是不是也要跟自己说,是上天注定好你们不能见面,所以妳就会放弃了?”
他的话使福气脸上的笑意霎时凝住,一双鹿般的眼睛竟又涌出泪来。
还来不及阻止,小泵娘泪水已再度决堤。只不过,这一回已不再是为了迷路而哭泣。
她呜咽着:“呜,我好想回家。我想爹、我想哥哥啊……”
眼泪说掉就掉的速度,真教他看傻了眼。“啊,妳怎么又哭了!”从没安慰过人的他,双手一时间不知道该摆在哪里。
真是的……都进宫了,怎么可能有办法回家啊。一入宫门深似海,特别是像她这样的贫寒姑娘,大概打入宫起,就再也没有出宫的可能了。
除非有人能作主将她送给别人当姬妾……然而即便如此,那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到另一个牢笼罢了。
在宫里这么多年了,他听过、也看过太多像福气这样,年纪小小就入宫,却一辈子等不到出宫机会的女子,更遑论是得到婚嫁的机会了。
她不是第一个。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该铁石心肠地告诉她这冷酷的事实吗?
“唉。”叹息地,他问:“福气,妳多大年纪了?”
埃气一边揉着红肿的眼睛,一边抽噎道:“我今年十三岁了。”
“十三?!”她的模样看起来好小,他还以为她该只有十岁左右呢。依天朝律法,女子十五,男子二十即成年。十三岁在本朝,都快是个成年人了。
“嗯,所以我不能再赖在家里干吃饭不做事,不然会变成米虫……”
“嗯。”这就是贫寒人家的苦处吧。所以说,如果这小泵娘在宫里头能够无灾无难过一生的话,未来至少三十年到五十年不等的时间(就看她能活多久),她都不太可能见到她的家人了。
“所以虽然四哥说我可以不用那么早出来做事,但是我想为家里尽一份心力啊。”福气继续伤心地说。
可怜的福气。真是个懂事的好姑娘。他不禁同情地看着她。
埃气恍若未觉地继续道:“我也不能让四哥一直牺牲下去……所以、所以我一定要坚强一点才行……嗯,要坚强。”话说到这,她突然用力地就着衣袖抹了抹两只红通通的眼睛,稚女敕的脸孔上出现一抹决心,也不再哭了。
他着迷地看着她的反应和转变,看她想哭就大声地哭了出来,不再想哭时,就挺起肩膀,努力表现出坚强——虽然还是有点不太成功——瞧,她肩膀因强忍悲伤还在颤抖呢,但总归是努力过了。
这名唤福气的小爆女,实在很有意思。
今晚在这雪地中与她聊天,比去祝寿好玩多了。
就着幽微的宫灯,他隐约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变化。
只见她在自怨自艾一番后,因为想说服自己坚强而强自镇定。不久,钟楼传来报更的钟响,使她差点跳了起来。怎么了?
他看见她脸上又抹上一丝惊惶。
“糟了,原来已经这么晚了,我得赶快回云芦宫才行……”
啊,是了,时间已经不早了;得送她回去的念头,竟让他心情有点复杂。
他不常去云芦宫,以后想在宫里遇见她,恐怕不容易,
“呃……梨、梨江大人。”
他没有反应。以为他没听见,她又喊了他一声。“梨江大人?”
这回他缓缓地看向她。正面地,眼对眼的。
埃气赶紧说:“时间很晚了,我想我还是赶快回云芦宫去比较好。”她有点担心待会儿如果公主回来,发现她还在外头晃的话,下场会很凄惨的。“你、你能不能带我回去啊?”刚刚他好像有说他认识路呴……
终须一别吗?他噙起一抹嘲弄的笑。“乐意之至。来吧,我带妳回去。”
天之意,莫强求吗?也对。如果有缘,总会再见面的。
只不过,他并非真正的黄梨江,福气要在这后宫深院中再度遇见他,恐怕得有很好很好的运气,以及跟他很深很深的缘分才行。
“跟上来,福气。”他领头走,送她回云芦宫。
埃气急忙跟上。
但他脚程快,她步伐小,没一会儿,福气就远远落后地辛苦追着他的身影。
等到他发现她落后太多而回头等她时,她已经气喘吁吁、急喘如牛了。
“唉,你走好快。”她喘着气说。
他只是笑了笑,说:“所以我才说跟上来啊,福气。”转身继续带路,只不过,这回他稍稍放慢了速度,并随时侧耳倾听小丫头凌乱而失去节奏的脚步声。
身后传来“咚”地一声。
跌倒了?唉,她真的有办法在深宫内苑里好好地生存下去吗?
特别是,云芦宫里那位美如天人的公主可是出了名的坏脾气呢。服侍这样的主子可不讨喜。
或者他该直接将她带回自己的宫殿里当值?可那样,他就无法知道福气到底可以在险恶的环境里存活多久了。
况且平白无故地帮助别人,不是他一贯的原则。
可听见身后又传来“唉唷”一声,他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妳还在吗?福气,没跟丢吧?”
“没、没。”呜,他一定得定这么快吗?这里的灯不是很亮啊,路很暗啊。
嗤笑一声。他转过身,伸出一条手臂。“来,捉住我,这条路很暗。”他真是好心!
一双小手感激地揪住他的衣袖。“谢、谢谢。”
“不用谢。”他微笑地说:“因为连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好心……”
“咦?你说什么?”好像没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