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终于找到一个肯问她发生了什么事的人,她口齿不清、背书般地又说:“春雪姊姊要我去摘花,说兰浔宫再过来就是柳渡宫,在那之前往右手边儿转个弯,再穿过一个有朱红色柱子的回廊,沿途会看见花苑,后头有座桥,再往前走就是云芦宫了……可是我绕了半天,还是找不着路,呜……这件事如果被我哥哥们知道,铁定会笑死——”
她一边抽噎,一边将话说得飞快,他听不清楚她在嚷些什么,只觉得她又急又慌的样子有些好笑。想了想,决定挥手打断她的话。“停,停啊。”
小丫头果然停了下来,不再碎碎念了,两只眼珠子含着水光,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仿佛担心自己会惹出大麻烦一样,下巴羞涩、忧虑地往后缩了一缩,眼神却忍不住往他身上瞧去。
这个人,是谁啊?
幽微的宫灯下,他身穿一身白色罗衣,头发整齐柬起,发髻上结起一块晶莹的玉饰,看起来好像是个很高贵的人。
可今天这时间,在这深宫内苑里,所有高贵重要的人应该都在白稚宫那儿替太后祝寿才是,而他身上穿的衣服,又不像太监一贯穿戴的青服……那、那……他会是什么人呀?好想知道,可是又有点怕……
听说、听说这深宫里,常有宫女姊姊在夜里看见飘荡的幽魂,他该不会“正好”是个鬼吧?
眼神慌张地在雪地上找寻他的影子。
呼,有个影子,不是鬼,还好、还好……不过,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小丫头滴溜溜的眼神里写的两个字是“好奇”吗?少年眨了眨眼,测试地问:“妳知道我是谁吗?”宫里头若还有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的,那肯定是新来的。
丙然,小丫头用力地摇着头,仿佛得这么用力,才能让人明白她的意思。
少年又笑了。“哦,那么妳想知道我是谁吗?”
小丫头点点头。一样很用力。
少年不禁再度微笑。“那妳先告诉我,妳叫什么名字吧。”
小丫头眼神一亮。终于、终于有人想要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了。于是她好开心地大声宣布道:“我、我叫做福气,福如东海的福,春风和气的气,我爹给我取的。”很自豪、很骄傲的说。
少年忍不住一再被她那神情给逗笑。天爷,这丫头没偷哭的时候还满有精神的嘛。
埃气呀。“是个好名字。”他说。虽然有些俗气,但贫寒人家的女儿能取出这种名字,也算是很不简单了。总比民间常见的“阿春”、“阿花”来得有墨水多了。
埃气、福气,取这名字的人,八成也是希望她能多带点福气吧。
“是啊,我爹很有学问呢。”她点头认同地说。
“那好。福气,妳告诉妳的名字了,现在我也告诉妳我的名字。”仿佛能得知他的名字是天大的荣幸似的。
埃气点点头,屏息以待。
“妳听好了,”顿了顿。“我叫作黄梨江。”说罢,他仔细观察着福气的表情。
“呃……”福气一脸茫然。黄、梨、江?
“没听说过?”他挑起眉。
“你很有名气吗?”福气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哥哥说得没错,她确实很孤陋寡闻。的确是该好好检讨了,再这样下去,她铁定一辈子没长进。
“应该算有名吧。”这可是今年新科状元郎的名字啊,借用一下,应该没关系吧。反正本人也不知道。
“喔。”福气点点头,努力记住这个名字。黄梨江、黄梨江……可是,好奇怪喔,为什么她会有点儿没办法把这名字和眼前这人给兜在一起呢?
像她大哥叫作福东风,二哥叫作福西风,三哥叫作福北风,四哥叫作福南风,刚好是东西南北四方位,她向来可以轻易地辨识出外貌相似的哥哥们的特征。
扮哥们总说她愣归愣,直觉却还满灵敏的。可眼前这自称是“黄梨江”的人,她却很难看着他的脸叫出那个名字。真是怪哉。
“妳看起来好像没有很惊讶的样子。”他仍然保持微笑地问:“难道妳没有听说过我的大名吗?”
她突然发现,他脸上好像一直都挂着笑呢。大大的微笑、小小的微笑,开口笑、闭口笑,抿着嘴儿笑。咦?有什么事情那么好笑吗?
“呃,我是没听说过。我该很惊讶吗?为什么?”不太懂呢。不过,不怕,哥哥们说过,遇到不懂的事,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装懂,一个是问。所以她问了。
埃气直率的回问,让少年略略错愕了半晌。
还以为黄梨江算是够响亮了,没想到会有宫女没听说过这名字。宫里头的女人不是闲来无事都会拿好看的男人来当嗑牙的题材吗?看来这丫头入宫一定没几天,而且八成是打乡下来的。
既然不打算去白稚宫祝寿了,他颇有兴致地看着小丫头道:“妳当然该惊讶,因为我可是今年最炙手可热的新科状元啊。”这下子总该吓一跳了吧。状元多难考啊,千万人当中才出这么一个奇葩呢。
“喔。”福气很配合地点点头,可是还是搞不懂为什么该惊讶。“状元郎……很了不起吗?”
他失笑地看着她。“当然了不起啊。要当状元郎,首先得通过朝廷把关的层层考试,最后还要能够获得天子的钦点,前前后后的考试长达三年之久,如果不是才华奇高、学识渊博,还考不上哩。”
“喔。”虽然她知道这些事,不过福气还是很受教地点点头。“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呢?难道说,你也迷路了吗?”忍不住转动着脑筋想着可能的理由。“啊,我知道了,想必你也是从没入宫过吧。这后宫好大啊,对不?还有一大堆看起来长得很像的屋檐和回廊,这儿也得转,那儿也得转,转来转去,转得我头部晕了。”
想必这名新科状元郎也是为了同样的理由迷路了吧?嗯、嗯,那她会迷路,也不算可耻啦。这样一想,心里就踏实多了。
“我迷路?哈。”他哈哈笑出声。“据说我这名状元郎,可是跟当今七皇子一样,有着过目不忘的好记性呢,我可没有迷路。”哪像妳呀,小爆女。
埃气不大相信。“不然你说说,这儿是哪里呢?”全然不觉得在一个很聪明、很了不起的状元郎面前姿态要很谦卑。
自称是个了不起的状元郎回答:“这里是白稚宫外的柳园,妳刚说妳要到哪里去?说不定我可以带路喔。”
闻言,福气沮丧的表情一扫而空。“真的吗?你可以带我回云芦宫?”救星啊。一整天没人理会的福气忍不住靶动地揪住少年的衣袖。
少年笑道:“当然可以。云芦宫就在……”他开始指示方向,但看见福气的表情又开始皱在一起,像团乌云,便中途作罢。
看样子,她已经问了很多次路,也吃了不少闭门羹了吧。可如果都已经问了路却还找不到云芦宫的方向,那么这小丫头在认路方面肯定很有麻烦。
“妳在云芦宫当值吗?”他改问。
埃气点点头。“对呀,因为我刚入宫,所以内务府总管派我到云芦宫当洒扫丫头。”
“哦,那里是不是住了一个很美的公主。”不是问句。
“是啊。可是……”
“公主脾气不太好?”
“唔……你怎么知道?”福气讶异地张大眼睛。公主是很美没有错,但脾气也真的不太好。才进宫没几天,她已经从摔碎的瓶瓶罐罐中得到深刻的领悟;也正因为如此,没能即时将鲜花送回云芦宫,才会使她焦急得哭了。怕公主一个不顺心,就把她给撵出宫了。到时她会没脸面对哥哥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