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暹罗猫的油墨写生?”那是被批评得最糟的一张耶。据说毫无技巧可言,连“匠气”两个字都谈不上。那是一张粗劣的实验品。
“我估了三万给你,扣掉佣金,你赚我两万三。”
这个艺廊经理糊涂病发作了。我冷汗涔涔地想。
“你什么时候能再交画给我?你会把完成的画拿到我们艺廊寄卖吧?”
“我……”我手边根本没半幅完成的画作啊。“我……嗯……再说,承蒙照顾,再见。”就这样挂了电话。
心里开始畏惧起来,两手在发抖。这恐怕……恐伯不是真的,那些买画的人可能过没几天就会后侮了。
我想我最近可能只是有一点走运——偏财运。
摇了摇头,再看了眼时间。
很担心,正当捉起外套打算出门去找找看的时候,杰生突然出现在玄关处。
他的脸隐藏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
我走向他,心里头有一万个为什么?
“你怎么这么晚回来?艺廊经理说你很早就离开了,你去哪里了?还有你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有把画送到艺廊去?”
他推开我,一语不发地定进室内。身上散发出一股酸臭的酒昧。
他又喝酒了。
我很是忧虑。想到他也许还没吃饭。“你吃过晚餐没有?肚子饿不饿?厨房有菜,我去重新温过……”
“够了!”
他突然大吼一声,吓得我脸色发白。
他倏地转过身来,我看见他布满在眼球的血丝。他怎么了?“阿生……”
他一步步地逼近我,我被他狂乱的眼神迫得连连后退,直到再也无路可退,后背紧贴着冰冷没有温度的墙壁。
冷。
“看我落魄你很得意是不是?我没有办法照顾你,你觉得很后悔嫁给我是不是?你是不是常常在心里头埋怨我、嘲笑我?对,我是没有把画拿去艺廊,但那又怎么样?反正它们永远也卖不出去!”
冷。
他颤抖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揉皱的即期支票,扔在我脚边,伸手纠住我的襟口。“十四万七千块!炳哈,十四万七千块,这就是你的意图吗?用钱侮辱我?”
我怕。他眼底藏不住的暴戾令我害怕。但我更心疼他。
“阿生,不要这样,你喝醉了,放开我。”我不知道我的声音藏不藏得住恐惧。
“哦……”他嘲弄讥讽地捏着我的脸颊。“你怕我?”
我摇头,“不是,我不怕你。”我怕的是他正在做会令他自己后悔的事。“阿生,你别这样……”
“你怕我!”他的语调不再是讥讽,而是忿怒。“我是你丈夫,你怕我!”
下一瞬间,我已经被高高地提起,脚尖踩不到地。
喉部因为襟口被揪住而呼吸不顺。我呛咳起来。“咳咳、阿生……咳、我不能呼吸了……”
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用他的身体将我钉死在墙壁上。的隔着衣料抵着我的小肮。“苏西……苏西……你为什么要那样残忍地对我?”
他的声音听起来好绝望。我因为缺氧开始晕眩,无法控制地,眼泪流了下来。
“你哭,为什么?”他伸出手指抚着我的泪。突然间,他再度爆发。“你同情我是不是?你在嘲笑我!”
他将我狠狠地捧在地下。我胸骨一阵疼痛。他从我背后扑压下来,我还来不及挣开,双手便被反剪住。他在撕我的衣服,无论我如何叫喊都不停下来。
我开始感到一股令我心神俱乱的恐惧,这回是为我自己。
压在我背后的这男人不是我熟识的那个人,他要伤害我,他也正在伤害我。
长裤突然被粗鲁地扯下,我惊骇地大叫,一个重重的巴掌甩了下来,脸颊立刻又麻又烫。我尝到了血的味道。我的血……
晕眩中,我仿佛听见他像一匹受伤的野兽那样地嘶叫:“你伤害我,你伤害我!”
我全无准备,在他强行进入的那一刻,身体仿佛被利刀刺穿。
黑暗侵灭我的意识,我昏了过去。
第三章
即使过了很多年,偶然想起……
事后,他抱着我哭,酒也醒了。
“苏西,原谅我、原谅我,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杰生也许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我却记得非常清楚。
那么多的黑暗、那么多的恐惧。伤害、暴力……
我颤抖着,无法克制地颤抖着。
有记忆以来,我不曾这么害怕过,觉得好无助,心好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而此刻后悔懊恼的他又是我所认识、所爱的那个男人。
我没有办法责怪他,只好抱着他一起痛哭失声。
为什么会这样?事情为什么会这样?
谁来……谁来出口诉我呀……
***
那件事以后,我在家里待了一段时间,没出门。
大概过了半个月,我们两个都比较稳定了,也都下意识地避免再谈起那一夜,仿佛不去回想、不去谈,伤口会痊愈得比较快。
那是一件令我们两人都尴尬的事。
日子似乎回到事情还没发生以前的那段时候。
杰生要画画,我把画室留给他,自己则出门到淡水摆摊。
这笔收入对我们非常重要,美术教室那里的收入微薄,似颜绘的收入比固定薪津来得多,我开始考虑是否要把似颜绘拿来当全职。
“老师,我坐得腰好酸,画好了没呀?”一个年轻女孩坐在我面前,身体坐不住地扭来扭去。
我回过神来,惊觉我已经让客人坐在椅子上超过三十分钟了!
我没专心。“对不起,就快好了。”命令自己集中心神,捕捉住女孩睑上的特征,彩笔飞快地绘出几道线条。
十分钟后,我把成品交出。
已满头大汗。
这不是第一次了。我今天状况连连,而且一直无法专心,握笔的手也抖得厉害。
一股莫名的沮丧笼罩在我身上,我丢开画笔,将冰冷的脸颊埋进同样冰冷的双手掌心中。
肩膀上突来的一个碰触令我神经质地跳了起来。
乒乒乓乓——
画架被我撞倒,椅子在被膝盖碰倒后,接连把我绊倒在地。
我坐在地上瞪大着眼,看着站在我面前的男人。
啊,是他。那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张睑。
不太确定我的眼睛里是否写着“惊吓”两字,否则他为何满脸关切地看着我?
他递出长臂拉我站起。“你还好吧?”
我点点头,接受他的帮助站稳脚步,然后弯腰拍去沾在身上的灰尘。
他帮着我把画架和椅子扶起来,然后站在一旁看着我。
我转过头去:“有什么事吗?”
他出乎我意料之外地说:“你很久没到这里来,是生病了吗?”
“啊……没有。”我摇摇头,下意识地避开他探询的眼睛。
我和杰生之间的事尽避令我烦恼,却也不适宜让外人知晓。更何况我根本谈不上认识这个人。他对来我说,很陌生。
我在摊位旁站了一会儿,发现他似乎没有离去的打算。
我看向他。“嗯……还有事吗?”
他看着我,似乎有话想说,但欲言又止。忽尔,他摇头轻笑、那抹笑,显得有些无奈,而除了无奈以外,好像又还有我不明白的一些什么。
我可以轻易掌握住一个人睑部的线条和表情变化,却无法窥透一个人的心。
这个男人有着不为人知的烦恼。
我背靠着红砖墙,仰起头看着冬天灰蒙蒙的天空,轻声地说:“会过去的,最坏的情况总会过去。”
我确信他听见了。因为他的眼神这么问:是吗?最坏的情况真的会过去吗?
我不知道我是在安慰别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也许两个人之间,比较需要安慰的那个人是我。我也希望最坏的情况已经过去。我不敢想像如果事情愈来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