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对又珊做出任何软语的安慰,这觉悟,又珊必须明白,也必须接受。婚外情人的待遇无法等同于家中的妻子。
我必须狠心。
“我知道你要这孩子,但我们真的不能要,拿掉他吧,孩子和我,你只能选择一个。”我拿起帐单付帐,大步离开茶馆,让又珊自己好好考虑该做何决定。
***
又珊要我。
我是罪人,让一只自在飞翔的燕儿成为爱情笼中的金丝雀。又珊飞不出我的拥抱。
“这是女人的悲哀。爱上一个男人,就会无怨无侮的为他付出,即使受了伤,也只能甘之如给,怨不得别人的,谁叫我选择了你。”她这样跟我说。语气中有不可错认的哀愁。
说不怨,我生知她心底其实还是怨我的。
陪又珊去做了堕胎,我在那家小医院的走廊上等待。
等待时的心情,我不晓得该怎么说,像是看着自己被送上刑场,我不知道在手术台上的又珊是不是也有相同的感受,或者更甚?
下午,阳光由玻璃窗外斜照进来,时光无声无息的从我脚边走过。
又珊惨白着一张脸从病房里走出来,看见我,她颓倒在我怀里,呜咽地哭了出声。我拥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感觉一切言语在此刻只会惹人憎厌。“我选了你,你一生都不可以抛弃我,弃我于不顾!”
她虚弱的声音幽幽地传进我其中,揪紧我的心。
我知道这辈子怕再也无法推开怀里的人了。要她选择的同时,也是将我自己分割为两半,其中有一半将永远属于此刻怀中这个女人。
陆又珊,我的情人。
第六章飞去吧,樱花
渐渐的,襁袱里夜夜啼哭要折腾人起来喂女乃的小秋樱会叫“爸爸”了。
仿佛昨夜才看她瞒珊学步,方一转眼,一个活泼的十四岁女孩便跳到眼前,对我说:“老爸早啊!”
然后可爱的在我颊边印一个早安吻。
而我,也老了十四个年头。
“今天怎么没赖床?”这倒稀奇。秋樱从五岁上幼稚园起到国中,无一日不赖床过。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
“才不是例,一日之计在于晨,一个人一生当中,总得有一天早起,看看古人说的话有没有道理嘛。”
秋樱边丢话,边往厨房跑,我看见她如法炮制的在意侬脸上亲了一下,又跑出来,坐在我旁边。
“是喔,那你今天早起,有什么发现吗?”
“有。”秋樱用力点头。
“哦?”我挑起眉看她,好奇她会说出个什么道理来。
秋樱将土司从烤面包机里取出来,再打开果酱罐子,为自己抹上一层厚厚的草毒果酱,放进嘴里咬了一口,露出一个幸福的表情。
“我发现啊,土司刚烤好的时候最好吃,以前匆匆忙忙带着早餐去上学,到学校都冷掉了。”
“就发现这个?”这似乎是方才咬了那一口土司才想到的吧。秋樱嗜吃甜食,我瞥了眼她那片几乎涂了半公分厚果酱的薄薄土司,牙龈不禁颤了颤。
我也吃甜食,但还没秋樱吃得这样凶。
“嗯。”秋樱嘴里的食物还未完全咽下,声音呢哝模糊。“我还发现,早起以后,窗外的麻雀比较没那么吵。”
“那当然,觉得吵是因为你赖床。还有呢?”
“还有……我发现老爸你有点欠揍。”
我欠揍?这可非得问清楚不可了。“跟你老爸说这种话,谁欠揍啊?”
“好吧好吧,我们都欠揍。”秋樱一副很阿莎力地说。
“为什么?”
“因为你让妈一个人在厨房里张罗啊,妈又不是嫁来我们家做黄脸婆的。”呃……我回头张望了眼尚在厨房里的意侬,开始心虚起来。以往都习以为常的认为厨房是妻子的天地,意侬嫁给我十多年,家事几乎部是她在张罗,我顶多帮忙洗个碗、擦个盘子就觉得很不得了了。我是不是人大男人主义了点?
秋樱说的没错,我是欠接。妻子是要来疼的,瞧瞧我给了意侬什么?
“好吧,你说的对,就让你睡一下。”
“我才不要,撞你是妈的权利。”秋樱话才说完,立刻献媚似的跑进厨房,“妈,我来帮你。”
她帮忙端了一锅粥出来。唉,这小表。
粥,是意侬为我俩准备的。
秋樱被西方食品洗胃洗的颇严重,她不太吃米食,意侬没办法,只得替秋樱另外准备面食类的早点。
不过,对于中国茶,她倒挺有心得。
意侬端了盘烫青菜到桌上,在我另一旁的位置坐下。见她要替我盛粥,我连忙接手这项小小的工作。
盛了两碗粥,一碗放在意侬面前,她饶富兴味的揪了我一眼,而后夹了一些青菜放进我碗里。
意侬是何时开始吃早斋我没特别留意,久而久之,跟着意侬一起吃早斋成了习惯。
习惯自何时养成,我已记不得了。
“樱于今天怎么起得特别早?”
瞧,连意侬也这么说,秋樱的晏起可不是我这做老爸的空穴来风。
“以后我都要这么早起。”秋樱手里捧着牛女乃,情绪激动的几乎要将杯中的牛女乃溅出。
“做不到的事不要随便说出口。”我斜眼看了秋樱一眼。
不是我给自己的宝贝女儿漏气,而是自我体悟后,不希望女儿再步上我后尘的劝诫。
“才不呢,我说出口就一定做到。”秋樱信誓旦旦。
“嗯,那祝你贯彻始终。”意侬的介入,稍稍缓和了我们父女接下来可能有的争辩。
如果争论继续下去,那代表秋樱即使早起,仍免不了迟到的命运。
七点整,我提醒道:“你该出门了,再晚又要迟到了。”
秋樱就读的高中离家里有一段不算远但也不算近的距离,他们学校规定要早自习,七点二十以前就要到学校。
我们不要求女儿一定要学习独立,但是她若想学习独立,我和意侬也不反对。这听来似乎有些放纵主义。
瞄了眼墙上时钟,秋樱低叫一声:“为什么我已经早起了还是拖到这么晚?”匆匆喝完杯中牛女乃,抄起椅子上的书包就往外冲。
我和意侬相视一眼,对这问题不便置评。
一瞬间秋樱已冲出门,到车库取车——脚踏车。
“骑车过马路要小心点。”我朝门外大喊。
秋樱个性这么急惊风,我有时其替她担心。
“知道了,晚上见。”她抛下一句话便不见人影。
嗯,晚上见。我在心里轻声道。
然后,屋子里剩下我和意侬。
我们静帮她吃着我们面前的早粥,数年如一日。
粥,是素的,菜也是。
我缓缓地咀嚼,突然对嘴里的食物失去了味觉。
再试试意侬自己腌制的酱萝卜,竟也吃不出以往的甘甜。这是怎么了?难道时间真会把一个人的知觉消磨掉?以往的甜蜜恩爱将随水东流?
“辜弦,怎么了?”
我回过神,意侬不知何时放下碗筷,关心地望着我。
我摇摇头,低首将碗里剩余的残粥一口喝完。这一饮,消失的味觉又敏锐起来,米食的香气充塞口中,我皱起眉,试着再吃一口青菜,同样觉得新鲜好吃。难不成刚刚是我的幻觉?
伴下碗筷,我看了下钟,已经快七点半了。
将碗筷放到厨房的水槽里,不想就这样随便搁着,想起先前女儿的话,再看了眼水槽里的碗,当下我挽起袖子动手清洗。
“辜弦,你放着我来洗就好,上班要迟到了。”意侬端着几碟空盘进来,语中有一抹讶异。
我转过身接过她手里的盘子,有点愧疚地道:“没关系,我来,不差这几分钟的。”
把家事推给妻子做的男人算什么丈夫?奇怪我以前怎能让意侬包办家务包办的那么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