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没回家?”她惊讶。
“对。”
“为什么?”
“我明天要结婚了。”他说。
说恭喜吗?这是最切合题意的回答,可是她说不出口,她脑海里有几百句琴瑟和鸣、白首偕老的贺词,偏偏话到嘴边,痛了喉。
这不是身为好朋友该有的表现,她应大叫大跳,或者用力捶他一拳,笑说:“了不起,动作真快。”
但,她做不到。
“呃。”默默还是发出音,一个连自己都不满意的气音。
“我不想结婚,可是我要结婚。”他说。
“我的语文程度不坏,但你难倒我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睁大眼睛,她不让泪水往下流,好朋友守则第一条——为对方祝福。
“我以为三十天不见你,就会忘记你。”他也做了计画,恰巧和她的计划相仿。
默默苦笑,真是心有灵犀。
手压在他的手背,他们都太小看遗忘,以为不理会、眼不见,遗忘便自动成局,没想到它是寄生在他们身上的藤蔓,非把他们的养分吸干、生命力摧残殆尽,才会教他们遗忘过去。
“我失败了,我没办法入睡,一闭眼,我们在山谷间大叫‘陌陌,我爱你’、我们在沙滩上比赛谁的足印多、我给你一千块,你为我唱一首鱼儿水中游、你在向日葵花田里向我逼婚……画面一再重现,然后天亮,我将你更加牢记。”
她懂,他也占据了属于陌陌的夜,出现又出现,每次出现都有不同的形象。
一下子是大型活动冰柜,一下子是温柔好男人,一会儿严肃,一会儿体贴,不管哪个房慕晚,都教清晨醒来的默默落泪。
她不但毁了和陌陌的约定,又让自己变成爱哭鬼,这种朋友……真的不该交往。
“乐乐关在房里哭,她问我,是不是不能再见你。我无法回答,因为我也不确定。我找不到人问,我想问问,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不想你,让我眼睛望住霭玫时,看见的不是你的身影?”慕晚把脸埋入她发间。
很难吧,两天花莲行,她处处见到他。
明明陌生人矮了他二十公分,她还是误以为他站在前面,快步行进,她老听见他的笑声、老看见他对自己招手,怎么办呢?她得了妄想症。
“我讨厌这种感觉,我不懂自己爱了霭玫那么多年,怎么再面对,她会变成陌生人?
我想呵护她,但每个动作都让我觉得虚伪;我努力想为她创造快乐,我带她和乐乐四处郊游,但在她身边的我,无法快乐;我试着和她说话,试着抓回过去的感觉,却发现自己好累。
默默告诉我,是我变了吗?为什么我变得怕她?为什么我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爱她?”
他恐慌吗?
她也会。
她怕自己幸福太过、忘记陌陌;怕自己变心、遗失往昔,她挣扎再挣扎,是他一句句开导她,让她相信,她的幸福是陌陌的希冀,她才放手任自己开心呀,怎地现在,他也对自己起了怀疑?
“你说,我该怎么办?”
“完蛋,你爱上我了。”她似真似假地说。
她只想把凝重气氛弄轻松,没有别的意图,真的。
她知道他就要结婚,也许有点婚前恐惧、也许有点模不透心情,她想扮演心灵导师为他解套,就像他对自己做的那样。
可是,他居然回答:“我知道,我爱上你了,我是个不专一的男人。”
他这么说,她怎么回话?她发傻,接不出新句。
他爱她!?
她被他的话打出五分昏迷。他爱她……他爱她……他爱她……她……爱他……
藏在“朋友”后面的关系被揭穿,她不知所措,心慌乱意,她慌得说不出话。
他是霭玫的,有明文规定,他们的订婚只是权宜,她爱上慕晚已是不该,他怎能抛弃需要保护的霭玫,变心?
“我真差劲,我爱霭玫的时候,她爱赵儡:我爱你,你爱陌陌。我好像非得当人家的第三者。”
他的苦笑让她想哭,他们搭错线,再多的悔恨皆于事无补。
“我自私想过,也许我可以告诉霭玫,我们已经订婚,我和她已成过往,当朋友或兄妹都不错。我会尽全力把她的生活安排的舒适愉快、无忧无虑,你也能帮助她,重新点燃生命斗志,她会变成我们的好朋友、乐乐的好母亲,也许若干时日后,她会找到新爱情。
但她不过听见我和乐乐在谈论你,就疯狂了,她哭喊着,全世界的男人都是一个样,她到处砸东西,对着我喊赵儡,甚至拿刀子划手腕,流了满地鲜血,乐乐吓坏了。
医生到家里看霭玫,她紧抓住我,哭求我别送她进疗养院,她说,只要结婚就好了,结了婚她会安心,不再乱发脾气,她一再保证,只要拥有婚姻,她会变成过去的霭玫,可爱、惹人怜惜。默默,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这些日子,他过得很折腾吧?难怪他睁眼说瞎话,编派她当家庭教师。
默默顺顺他紧绷双眉,轮到她对他心疼。“你不差劲,只是倒楣、没弄对时机。要是我十六岁认识你,我会爱上你。”
“这叫做精神鼓励?”慕晚问。
“不,我在讲述事实。十八岁的霭玫不爱你,吃尽苦头;二十六岁的霭玫愿意放下心情接纳你,你应该庆幸。”这些话不真心,但她比谁都懂,强把慕晚留在身边,若霭玫发生意外,他们都负担不起。
丙然心意相通。
他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他付出努力试图创造契机,然一再再失败的他,该把过错归到谁身上?
他苦涩说:“霭玫不能再受刺激,我承诺她清醒后,给她最完美的人生,现在是我履行承诺的时候。”
所以他不想结婚,却“要”结婚。
“你要更努力点,霭玫吃的苦头够多了,她需要你的定心丸。”
“嗯,那我们呢?怎么办?”
“我们是好朋友,朋友会在远方寄予祝福。”
“不再见面?”握紧拳头,他把她收在掌心,不想放,但不能不放。
“不见。”两个字,说出来,心痛胃痛,肝肠寸寸断。
“为什么?”
“因为你会变心,而我不喜欢当外遇。”
“那我还可以做什么?”
“可以在这里待一夜,今晚是你告别单身的单身派对。我陪你说话谈心,等到明天,光鲜亮丽地去当你的新郎倌。”她在笑,笑容里满足无奈。
慕晚自默默身后抱住她,手臂横过她的胸口,他的头垂在她肩窝。他但愿有权利说不、但愿能抛弃承诺当小人,他但愿自私自利,不顾一切,追逐他要的爱恋。
他在哭,泪水漫过她的肩胛。
“不行哦,哭是新娘的权利,新郎怎么能哭?”
默默一面说,泪水一面沿着颊边滑落,落入他浓密的黑发里。
他又笑又哭。笑自己和丘比特结了仇,爱神刻意将情箭乱射。
“别哭,我来教你,心很苦很苦,苦到再也忍不住的时候,你把我们的照片拿出来,想一想、笑一笑,生活会变得比较有趣。”
怎是有趣?想她一遍,痛一回,她明明在身边,他竟然要离她远远。
“要是有空,你到我们去过的度假农庄,对山谷大喊——默默,我想你。我们心有灵犀,我会知道。”默默说。
不,他要喊——默默,我爱你。不管听不听得见,他都要她知道。
“我答应你,不再成天睡觉,我试着去帮爸妈的忙,他日再见,我成了商场女强人,到时,我们来谈合作契约,我们又能正大光明当朋友。”
不行,她悠闲惯了,辛苦工作会要她的命,事业统统交给他,他来苦,她只要负责获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