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初蕊分明不苟同,但仍乖乖应声。
她是认命的女生,如果上天注定此世合该受拖磨,那么就安心认分,把该做的苦差事做齐全,也许下一世,能得到合理对待。
“嘴甜眉笑,是做这行尚基本的,若要卡早离开这里,就要逼自己多存钱。”
存钱?两百万呢!那么大一笔金额,再加上利息,她要怎么存,才能存出翻天?
“是。”她点头。
“这才对,月虹才来半年,听讲已经存了三十几万,再不了几年,就能积一笔钱,离开这里,自己当老板娘,妳要多向她学学。”
月虹……对啊,她一来这里便见到月虹,可这个月虹对她而言已经陌生得教人不敢相认,她防卫所有人,冷冷的眼光里,有敌意、有虚情假意,敦厚的月虹和自己一样,改头换身,换成一个不相识身。
初蕊不晓得该怎么跟月虹打交道,环境改变人们太容易,师父说的,白布染红是再轻易不过的事情,往后,她也会变成这样的人吗?
大声话,她不敢先说,总之,一句话,是命!
“好了,不跟妳多说,我先出去招呼人客,妳坐在这里等我唤人,记住,看好对象,下手别迟疑。”蹬起高跟鞋,阿桂姨摇摇摆摆走出去。
初蕊咬唇,什么下手别迟疑?说得像凶杀大戏般。
抬眉,她看看镜中自己,想起师父的话,柳叶眉、菱角嘴,既然她是富贵中人,怎地沦落到这里?她是只无助野兽,任人宰割。
野兽……是野兽没错,上次阿爸抓到一条蛇,又长又肥的大蛇,身子比男人的手臂还粗上几分,牠示威似地对阿爸吐蛇信,火红的眼睛直登登地瞪住阿爸,村里人劝阿爸,一条蛇长到这么大,约莫是成了精,吃掉牠恐怕会带来不幸。
阿爸怎听得下去,几个月不知肉味,好不容易抓到这么一尾大蛇,未下锅,嘴馋得都要流涎了。
阿母拿来铁锤钉子,二话不说,从蛇的脑袋瓜钉下去,那声震耳响亮……闭上眼睛的初蕊,心脏跟着怦怦乱跳,痛啊,衔在蛇牙上的是不是说不出口的痛?
明明这一钉,钉去了魂魄,蛇的身子还是不死心地蜷曲着、扭动着,想争得最后一丝尊严似地,不妥协。
阿爸拿起亮晃晃的刀尖往蛇脖子上划一圈,扭着、扯着,横生生剥下一身蛇皮。但光溜溜的蛇仍然不妥协地扭曲、缠绕,非要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方肯罢休。
现在的她像那条蛇,差别是,她了解,不管如何挣扎,都挣不出命运枷锁,所以她索性不动了、不跳了,任上苍安排她的每一步。就算她的下一步是躺进滚烫锅子里,烫去她一身肉皮,又如何?不过是命。
胡思乱想同时,阿桂姨的声音传进耳膜。
“初蕊,快出来,有人点台。”
没反对、乖乖合作,心死、大哀,她分辨不出哪一种比较痛苦。
阿桂姨拉住初蕊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我替妳挑了个好客人,那个胖胖的、有点秃头的关老是我们这里的大客户,出手阔绰。妳一进门,二话不说,直往他身边坐,准没错。”
没点头、没摇头,她静静听阿桂姨说话,走到包厢门口,才发现月虹和其他几个小姐已经站在门口等候。
阿桂姨敲敲门,推门进去,初蕊来不及寻找阿桂姨口中的关老,月虹已抢在前面坐下。
“关老,那么久不来捧场,虹虹想死你了。”说着,月虹整个人靠向关老,任他肥厚的大手在她身上吃豆腐。
呆了,初蕊说不出话,连表情也是呆的。她真的是月虹?短短半年,环境居然把她折磨至此?是身不由己吗?命运呵,你怎能不让人恨、让人怨!?
一时间,所有小姐都找到自己想要的客人,独独初蕊还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失礼、失礼,初蕊是新来的小姐,第一次接客不知道规矩,请各位老板多海涵。”阿桂姨陪着笑,忙把初蕊推向沙发。
往前走两步,不确定自己该往哪里坐时,一只大手拉住她。
转头,她撞进一双深邃的眸子里,那深得游不上岸的大海呵,几要教人溺毙……轻轻喘息,那双眼,那双似乎看透一切的眼睛让她好心惊。
天地间怎有这样一个人物?是英豪啊!未出口,气势已凌驾众人之上,不作表情,已教人臣服……这样的伟岸男人,怎会和粗鄙的俗人混在一起?老师教过鹤不该常留鸡群,苍鹰不能锁在园庭里,否则久而久之,鹤垂了丹顶,鹰凋了羽翼,那么和家禽又有何异?
是对他不满吗?她眼底的失望令雍叡冷笑。
这个不懂掩饰心事的女孩凭什么在复杂的声色圈里讨生活?她太单纯,单纯得一眼便能读出心思。是怎样的情况硬要把白纸送进染缸?
挑眉,话未出口,讥讽衔在唇边。
“雍老板好偏心,人家想坐你身边都不行,我还以为你有隐疾呢!没想到你的心居然教菜鸟掳去,原来你喜欢吃幼齿啊!幼齿虽然补,功夫可及不上我们这些有资历的小姐,如果……”红衫女子点了点雍叡胸口,撒娇地想赖进雍叡怀抱。
雍叡不等她的“如果”说完,手飞快伸缩,红衣女孩鸡鸭般尖叫。
阿桂姨走到雍叡身边,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雍老板,您大人有大量,莎莎得罪您,我在这里向您道歉,饶她不懂事,好吧?”
雍叡松开手,莎莎忙收回手,高跟鞋蹬几下,低头迅速走出包厢。
“雍老弟,别恼,你第一次来这种场所自然不习惯,莎莎只是在向你示好,你不喜欢直接推开她就行,何必粗手粗脚伤了美人心?”关老饮下一杯水酒,似笑非笑说。
“说正题吧!别把时间浪费在这些莺莺燕燕身上。”雍叡冷道。
她被归类成莺莺燕燕?真吓人的归纳法……初蕊低头,自尊心受了伤,找不到东西缝补。
也许是个子娇小,也许是巧合,总之,她自卑得弯腰低头之际,居然让她发现关老身边的两个人手持枪,枪口对准雍叡。
不敢抬头,担心自己的眼光泄露秘密,悄悄地,她把自己的手握入他的手心,悄悄地,她用指尖在雍叡掌心,一遍遍重复同样的两个字──小心。
雍叡没对她的动作做出回应,只是反手牢牢回握住她的,他感觉得到她在发抖,感觉得到她没想过投靠敌方。
“后生晚辈真不容小觑,难怪秦老肯把事业交给你,短短两个月,你吃掉我多少地盘,我算算……不多,五分之一有吧?”
必老的肥油全堆到颊边,他笑,月虹也跟着笑,虽然她并不晓得自己在笑些什么,这笑脸面具早已牢牢挂在脸上,再除不去。
“正确的说法是百分之五十七,等到满六成时,我再邀关老出门,大肆庆祝一番。”
“是初生之犊不畏虎,还是你根本不晓得坐在你面前的男人并非纸老虎?”喷口烟,关老觑着雍叡,这场宴会恐怕难善了。
“武松不晓得老虎有何惧,不管牠是真老虎或假老虎。”不着痕迹地,雍叡将手伸进口袋里,按下手机按钮,他有恃无恐。
“不管如何,你决定和我硬杠上?”
“硬杠?说得好,我喜欢这个词汇。”点头,雍叡淡淡笑起。
“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这么做?连秦老都不敢这样对我。”
“雍义桦。”短短三个字,他不多解释。
“这个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关老贵人多忘事。”点点头,他把一袋资料递到关老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