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伤了你的心?你没伤我的心吗?为什么国中一毕业,我就必须放弃学业,去念夜间部?因为我那个爱情至上的妹妹要学跳舞,她跟著名师,一个小时要八百块学费!
“为什么我要一天到晚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上班、念书,连家事都一手包?因为我那个听我话的妹妹,需要分分秒秒全心全意投入舞蹈!
“你去翻翻我的衣柜,我是女人,我也爱美,为了筹措你出国学费,我不在乎美丽;同事一下班,唱KTV、上PUB,逛街买快乐,我呢?我四处问,有没有人不想值班,我很乐意代班赚加班费。
“我一心一意赚钱,一心一意赚很多很多的钱供你,却换来一句『我伤了你的心』。爱情?你的爱情真是崇高、真是伟大到不行啊!”她的口气充满悲愤嘲讽。
“你在跟我讨人情吗?等我赚钱,我会把钱全部还你。”思颖倔强起来。
“还我?说得好,你要还我什么?青春、岁月,还是这些褪不去的疤?”
拨开额间刘海,她让思颖看清楚,江善薇在她额上制造的伤痕。
“我所有努力都为了实践妈妈的遗愿,我不喊苦喊痛,因为我答应了妈妈,就要做到。”
“妈妈从不会勉强我做不想做的事。”
“好啊,你去把妈妈找出来,让她亲口来告诉我一声,我就不再勉强你出国,甚至你想不想跳舞都与我无关了。”
“姊……我真的不想出国。”
“这件事没得讨论,你想去得去,不想去也得去,那是你的使命。记住,那是你的使命!”
回身,溱汸往傅家方向走去。没错,她和思颖一样有“使命”,只不过,她们的使命不同,不管如何,她们都要用尽全力完成!
趴在桌上,思颖摊开日记簿,早上她已经写过日记,只不过心情太紊乱,厘不清的情绪只能靠文字宣泄。
一九九九年五月十二日
我的心情像浆糊,我不明白姊的固执,不明白姊为什么非要坚持,我留在国内一样是站上舞台,她并不会因此对妈妈失信。她为什要批评我的爱情无聊?为什么不准我追求幸福?爱一个人不应该吗?是不是我的人生除了舞台以外,再没有其他重要了?
讨厌、真的好讨厌,姊姊不喜欢我吗?她为什么不肯设身处地替我著想?如果她真的疼我,我的幸福不是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吗?
笔迹紊乱,她烦得想摔东西。
她把桌面的东西全摔光了,找不到东西可扔,拉开第一、二个抽屉,思颖抓出里面的书本、文具,丢个痛快,丢不够,她继而拉开底层,那是溱汸的专用抽屉。
生气当中,她顾不得许多,搬出里面的日记本,当著墙面一本一本丢出去,重重的日记簿撞上墙面,她的怒火随著撞击声慢慢平复。
喘息著,她颓坐在床沿,久久不落的泪水在怒气散尽后垂挂下来,不想哭的,可是眼泪难停止。
她很委屈,委屈姊姊不懂她的心,委屈上天那么早就把妈妈从她身边带离,委屈她没有追求爱情的权利,委屈她连一个可以哭诉的人都没有。
这时候,她突地想起品帧,要是他在,不知道多好。
她将自己发泄过的东西慢慢收拾好,笔记本、书册收齐,文具摆好,再把姊的日记本一本本收拢叠齐。
嗯?床上有一把小锁,是从哪本日记簿上掉下来?她把收齐的日记一本本拿起来,翻看掉落的锁是哪一本日记上的。
没多久,她找到落锁的日记本,她应该将锁扣回原处,但好奇心留住了她的动作,随手翻开溱访的日记,日期停在一九九三年五月十八日那天。
妈妈,小颖常追著我说:“姊,我知道你最爱我了,对不对?”
我多想大声对她说:“不对,我恨你,要不是你和你父亲,我不会失去妈妈!”
可是她的笑脸总让我狠不下心说重话。我不爱她,真的不爱,可是你却用这种方式把我们绑在一起。
当我答应你,尽全力让她成为芭蕾舞星的同时,我便把真实情绪埋进心底深处,偏偏小颖的追问,常引起我的愤恨,我真希望有一天能当著她的面,把我的想法说出口。
这段话狠狠刺伤了思颖的心,姊姊说恨她,她居然恨她,思颖最崇拜姊姊了,崇拜了整整十八年啊!
姊姊怎会恨她呢?姊为了她,牺牲自己的未来;姊为了她,没时间搭理爱情,她是全世界对她最好最好的姊姊,她怎会恨她、怎会不爱她?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呀!
一定是谎言,一定是坏人见不得她们姊妹相亲相爱,故意在姊的日记本上留下这样一段陷害,是的,一定、一定是的,姊最疼她、最爱她了。
姊自己舍不得买半件衣服,却给她买了一套又一套、满衣柜的漂亮舞衣;姊自己常忙到腰酸背痛,却只买钙片给她吃;姊只用橡皮圈圈住长头发,却买给她各式各样的发饰……姊当然是最疼她的啊!
泪越滚越凶,她气炸了,为什么坏人那么坏,为什么要破坏她们姊妹感情,是不是嫉妒啊?
匆匆扣上锁,她把一堆日记本全塞进底层抽屉,不顾一脸的眼泪鼻涕,她抓起钥匙急急往外跑,她要告诉姊姊这件事。
打开门,她一眼看见在门外徘徊的品帧。
抬起可怜兮兮的浓眉大眼,她哽咽半天,“你可不可……”
话没说完,他答了话:“可以。”
“你说可以的……”
下一秒,她投入他怀里,紧紧圈住他的腰,泪水在他胸前作画,带了咸味的泪水熨贴在他胸怀。
他用他的体温包围住她,让她的伤心在自己胸前融化。
她哭了很久,眼泪没断过、啜泣声没停止,在他开始担心起她会不会月兑水时,终於,她哭累了,用力吐口气,停下啜泣,继续靠回他胸前。
“你要我做什么?”品帧问。
“什么?”思颖听不懂他的问话。
“你刚刚问我可不可以……你没说出要我做的事。”将她额前散发拂开,被泪水浸润过的眼珠子水汪汪。
“我要你听我哭……”说著说著,眉头紧了,哭的情绪又想泛滥。
“好,不过……等一下。”
品帧拉她进屋,打开电灯,倒来一杯白开水。“先喝下水,想哭再哭。”
“好。”思颖就口,乖乖喝掉他手中的白开水。
品帧担著的心,停止摆荡。
屋子里没有沙发,她和他并肩坐在墙角,一面大大的落地镜子里,一男一女相依偎。
“品帧扮哥……我真的好想死。”
“你知不知道上帝为什么要处罚自杀的人?”品帧的回话很突兀。
“因为他们不爱护生命?”品帧扮哥哥是不希望她自杀?
“不对,因为孟婆汤太贵,奈何桥的整修工程款还没拨下来。全球经济不景气,连阴间都要推行全民节约,死人太多会造成困扰。”他是商人,只能用这种冷笑话来安慰她。
不过,不管笑话冷不冷,思颖仍然破涕为笑。
用手帕抹去她满脸泪,品帧向她自我推荐,“如果你哭完了,想找人倾诉,我是个不错的对象。”
“你要听吗?你会不会觉得不耐烦?我告诉你……我姊姊不爱我……”这是个重要议题。
“怎么会这样想?”
“不是我胡思乱想,是姊姊写在日记上的……”
话起了头,就再也停止不下,她不停地说,说了委屈伤情,说了过往记忆,她把关於自己的一切全向他诉尽。